“走了多久?”樹影問道,一邊擺弄雜毛翅膀。
“半年多。期間我回去了幾趟,然後重新開始。準確來說四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路上。”迪蘭自顧自地講著。“我原先以為視界只是一層加一層疊起來的,想不到還有別的用處……”
或許有什麼用處吧,不過那都是月靈的事了。樹影這般覺著,便不那麼上心。倒是迪蘭,迪蘭他每次遇到懸崖,便從一邊爬下去,再從另一邊爬上來,想來不由得佩服這孩子。如此簡單的方法似乎是隱含著什麼難以窮盡的道理。想必是漫長歲月裡,人們之所以能把一切都窮盡了便是依循著這類簡單道理吧。
“辛苦了。先休息幾天吧。明天早上就有蟲子吃。”
“哪還有什麼早上啊。”
“如果以後有了早上你會怎麼樣?”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要是真的有白天應該挺好的。”
“挺好?怎麼說?”
“我說不好。”
“既然說不好,為什麼還覺得挺好呢?”
“就是說不好也覺著挺好。”
“你這麼覺著?”
“樹影哥是怎麼覺著的呢?”
“我可說不上什麼。應該挺好的吧。”
“樹影哥說會怎麼樣呢?”
“我也說不好。”
迪蘭不再言語了,失落模樣,實是在努力地想著。在樹影眼中卻是爺爺老了,或者說是快要死了。於是便想著找補一下,更怕是自己教壞了孩子。一個剛剛開始幻想的孩子,跟隨著內心一路行走,絕不能受到這種不明不白的質疑的干擾。
“別管我說的話。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只是仍把它們分成好的、壞的,或者挺好、挺壞。”
聽著這話,迪蘭把思緒拉回這裡,很快想到了爺爺的話,說道。
“是因為月靈阿姨嗎?”
“你認識月靈?”
“爺爺跟我說過。”
“你還知道些什麼?”
“爺爺還說過不能叫她阿姨,要叫她姐姐,月靈姐姐。”
樹影剎那間已完全沒有了反應,等他緩過神來,逐漸地平白變作慌亂。自己已語無倫次,順手也把迪蘭的嘴捂上。
等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動靜,便當月靈沒有聽到了。就是她聽到了,自己也裝作不知道她聽到了。
“你說白天不錯,那星星怎麼辦?”
“星星不就在那裡嗎?”
迪蘭把手指向窗外,卻像是另一個簡單的道理了。
“那麼,再也不會有白天,你覺著怎麼樣?”
樹影的意思是把所有的幻覺全都抹去。他自己卻是沒有想法,也不知道事情會變作怎樣。迪蘭卻似已經受到了那些質疑的影響。
“如果有白天,我說不清楚。如果一直都是深夜,我同樣說不清楚。”
“那麼能說清楚什麼呢?”
“恐怕什麼也說不清楚。”
“只是有些事是說不上的罷了。”
“說不上?那是什麼意思?”
“跟我們沒有關係,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的那些事,平白插上一嘴可不好。人家說不定也有自己的考慮。”
“這麼說有能說清楚的事?”
“基本都是些能說清楚的事。”樹影又補充道。“不過還不清楚罷了。”
“既然能說清楚,為什麼上去插一嘴呢?”
“人家說不定也能說清楚呢。各說各話,大家都能說清楚。”
“那豈不是什麼也說不上了。”迪蘭逐漸想著,就連自己的事也未嘗不能算是別人的事了。
樹影也逐漸想起這些,找補道。
“還是要更相信自己才行。事情如果做了就一定要相信自己。”
“所以是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嗎?”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了。”迪蘭平白說著。
“你知道什麼了?”樹影也平白問道。
“我明天一早就走。”
“為什麼?”
“因為本來也不想多留幾天。”逐漸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還有那些蟲子,青兒姐跟我說過,樹影哥一直在吃蟲子。我可不吃。”
遵從著內心,腦袋裡真的把自己的樹影哥也完全無視了,嘴上繼續說著。
“睡一覺就行。我明天就走。”
“不吃蟲子,那你們都吃什麼?”
“烤仙人掌。”
“烤仙人掌?有味道嗎?”
“沒什麼味道,有些苦。不過有青兒姐給的果子,吃什麼都是甜味的。”
枕邊的綠瓶久違的熒亮了一陣子,隨著青兒的離去終是徹底的熄滅。樹影呆呆地看了會兒那道牆壁。論著模樣也是差不多的時節了。或許只差那麼一兩歲。若是再見一面,自己也拉下面皮。叫一聲青兒姐。
“青兒姐的家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森羅啊。”
“森羅到底是什麼地方?”
“森羅就是青兒姐那兒,長滿了草,還有樹。很大的樹。”
“很大的樹?”
“很大很大的樹。”
“樹能有多大呢?”
“大到看不見影子。”
“不可能看不到影子的。”
“就是因為樹太大了,即便看到了影子也只覺著是看不見星星的深夜。”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逐漸把誰先睡覺也聊了起來。如此下去自然是迪蘭睡在前頭才行。
走廊裡的雞今夜卻是格外的安生,似是趁著迪蘭的到來醞釀了一場陰謀。樹影只打算明天早起一會兒,先行把蟲子搶進屋裡。現如今老大正在長身體,無論如何要喂一整桶給它才行。
男孩已睡去許久。不知什麼時候,樹影逐漸喃喃道。
“爐渣嗎?”
佈滿繁星的天空中正隱藏著一顆難以察覺的漆黑孔洞。隨著那孔洞的移動,其身後的光點會被短暫地遮掩了去。應當是一顆暗星,且是視界中能夠看到的最大的一顆暗星。不知什麼地方,此刻還有著幾顆。樹影早已經注意到它們。或許別的地方仍有很多。
良久,樹影的視線只緊跟著那顆暗星,也用視具記錄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迪蘭把蟲子依次搬進屋裡來,向樹影告了別。臨到院門邊又重新向窗邊的樹影告別。工裝之下似是夾帶了什麼。
樹影早已無法想些什麼了,原是那手中的藍綠色果實,以往的蘋果模樣,自迪蘭去水渠的那段時間便在手中藏著。
雞群呆滯模樣,老大亦是呆滯模樣。
直至中午,老大終於平白地嘶喊起來,把那院門邊的雞群衝散了。
頭頂藍毛的鴨子,二十二,不見了!就連平日裡溫柔賢淑,最懂樹影的老二也已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