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想,如果走鄉間小路,怕是天黑也回不到鎮國侯府。

她看了看眼前的那座山,唯有翻過這座山才能最快的速度回家。

而這山,可不就是她當年挖野菜的地方嗎?

想當初為了挖野菜她費盡心力,不僅要跟人搶,還得在快速挖菜的同時辨別野菜有無毒性,這雖難不倒白芷,可她一個弱女子,受人欺負也在所難免。

野菜不僅要挖夠當日所食,還要多挖一些晾曬以便儲存到冬天食用。有時為了微不足道的幾棵野菜,她還要與人大打出手。

如今再看這座山,白芷百感交集。

不過,上一世的野菜不是白挖的,閉著眼睛白芷都能找到那座山上的一草一木,每一條小路她都能如數家珍。

騎馬上山並不是一件容易事,況且沈輝窮得叮噹響,買到的馬也是老弱病殘,雖然上山的路已經被人清理過,白芷前進的速度還是很慢。

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白芷才到達山頂。

上山容易下山難,白芷嘆口氣,夾著馬肚驅使馬兒快走,“駕!馬兒快快跑,等回府我給你吃最好的馬料。”

才走了半炷香,馬就停滯不前。

並非沒了路,而是不知它在害怕什麼,鼻子哼著氣,四蹄不停刨著土。

“走!”白芷著急道,“你倒是走啊!”

見馬依舊不動,她拔下發釵狠狠紮了一下馬屁股,馬吃痛抬起前蹄嘶鳴,可依舊沒有向前的意思。

“嗷嗚!”

馬痛苦的嘶鳴聲之中還摻雜著自山谷傳來的狼嚎聲。

聞聽這一嚎叫,馬立刻掉頭向回跑。

白芷也驚了一身冷汗,“怎麼忘了,這一帶山上是有狼的呀,不行,要趕緊跑!”

冬天狼本就不好找食物,如今大雪一下就是七八天,想必這些狼都餓瘋了。

狼這東西,有一隻就會有一群。

白芷慌忙從身上撕扯下一塊布包住手,拿著髮釵玩命般不停扎著馬屁股。

馬只顧逃命,也顧不上疼了,除了從鼻子重重噴幾口氣外沒有任何不滿的行為。

白芷見馬屁股上鮮血滴在了路上,尋了一處積雪厚的地方從馬上跳了下來。

藉著跳下來的力,她翻滾到一處山坡下隱藏起來。雪雖厚,巨大的衝力還是讓她全身各處都有了挫傷。

很快她就聽到了馬被狼群分食的聲音,嚇得她大氣不敢喘。

等聽不到聲音,白芷才壯著膽子尋了條小路下山。

才走回到大路,抬頭卻見一群狼虎視眈眈地列好隊形等她。

白芷不禁仰天長嘆,天要亡我!

她一步步後退,群狼一步步向前。

她一人,兩條腿,怎麼跑得過狼?

白芷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天要亡我!”

就在她絕望時,一排被射出的箭橫在她眼前,為首的狼被刺穿天靈蓋,其餘群狼見狀四散而逃。

白芷此時蓬頭垢面早已讓人看不清她原有的模樣,衣衫粘著泥巴已被雪浸溼大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劫後餘生的她趕忙回頭道謝:“多謝恩公救命。”

一個身穿黑斗篷,面戴黑麵具的人端坐馬上,冷冷地說:“讓開!”

雖不喜此人的態度,可畢竟人家剛救了他,白芷滿腹牢騷地退到一邊。

只見那人帶著一隊人騎馬從白芷眼前經過,他的隊伍還沒走完就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白芷自言自語道:“牛什麼啊,我要跟你似的帶這麼多人,我就直接下令活捉那幾只狼了,還能讓山上少幾個禍害呢。”

隊伍擋住了白芷的去路,她只好停下等著。

見隊伍最後一人走掉,白芷迅速地起身沿著大路下山,心裡著急沒了馬她該怎麼辦,“哎呀我真是被狼嚇糊塗了,剛才那個人隊伍裡有那麼多馬,我應該借一匹的。這下好了,走著下山還不知道走多久呢。”

沒走幾步,身旁的林子裡竄出一匹馬,馬上的人黑斗篷黑麵具。

白芷與那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喊道:“怎麼是你!”

那男子不再言語,肉眼可見他身上多了幾分寒意。

白芷小心翼翼地猜測:“閣下如果不是在散步的話,一定是迷路了吧?”

“嗯。”對面回答言簡意賅。

“敢問閣下要去何處?”

“京都城。”

這不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嗎?

白芷自信地說:“給我一匹馬,我帶你們出山,這地兒我熟!”

那人略微遲疑一下,跟身邊之人耳語一番後,就命人牽來了馬。

他看著白芷,語氣冰冷無情地說:“小姑娘,你最好不是說笑,否則刀劍無眼,你若說大話,我不敢保證它們會不會要了你性命。”

白芷不屑地對那人翻了個白眼,乾淨利落地翻身上馬,帶領一群人向山下行進。

還得是身體強健的馬兒腳程快,夕陽西下時,一行人已來到京都城外的女媧廟。

“怎樣?”白芷驕傲地說,“我就說這地兒我熟,你的刀劍這下得長好眼睛了。你我之間算不算是扯平了?”

那人沉默不語。

“山水有相逢。告辭!”

白芷正想騎馬回家,一隊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正以為是那人小氣要留下馬時,那人緩緩開口:“既然你對這裡這般熟悉,留下幫個忙。”

“你想做什麼?”

白芷早就對這群人所懷疑,大雪天帶一隊人上山本就不正常,居然裡面還沒有一個人認路,她不想跟他們再待下去,沒想到那人命令手下強行將其帶回至女媧廟。

此時那人褪去黑斗篷黑麵具,端坐在女媧廟偏殿的花梨木交椅上。

白芷不禁看傻了眼。

眼前之人烏髮如緞,劍眉英挺,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實在勾人心魄,直挺的鼻樑之下,一張薄唇又像拒人千里之外。

此人身如玉樹,身姿英挺,一身戎武之氣,可精緻的五官,略顯暗沉的臉色,像極了文弱書生,看來像是久病纏身的模樣。

白芷還從未見過將英武與病弱、多情與冷漠幾種氣質混在一起還如此和諧的人。

看到此人身後旗子上的“墨”字,能用皇族姓氏做番旗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白芷清楚面前坐著的是墨君言。

他是當今皇上親弟,九歲時就掛帥出征,歷經百場大戰從無敗績,所到之處攻城略地勢如破竹,周邊幾個國家對他聞風喪膽,故此大羽國百姓稱他為戰神,被皇帝親封為寧王。

可惜上一世,白芷從未見過此人。只聽說墨君言一直久病纏身,二十四歲當上皇帝,沒幾天就因身體不適被沈輝策劃失了皇位,最後淪為庶民生死不明。

白芷唏噓不已。

墨君言因白芷帶他們走出大山,心裡對白芷說的話有七分信任。

他輕咳一聲道:“你看一下,這些東西是否出自那座山,有何用處?”

兩個侍衛端著兩個木盤走過來,將東西放在了白芷眼前的紫檀平角條桌上。

白芷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些野菜。

本不想與之糾纏的白芷注意到有幾種野菜互相搭配會要人性命,想著墨君言今日在此地盤桓,他身邊盡是些保家衛國的男兒,萬一被誤傷,豈不是大羽國損失?豈不讓英雄家人傷心?

最終,白芷還是一一將野菜介紹一番,包括哪幾種搭配在一起會致命,哪幾種搭配在一起是解藥,她都事無鉅細地說了。

“寧王,我可以走了嗎?”白芷心急如焚道。

墨君言手指敲著椅背,悠悠地說:“不急。本王還不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你莫不是想拿我做試驗吧?”白芷立刻如臨大敵般警惕道。

“若你再多嘴,本王倒是不介意用你說的方法試一試。”

再傻的人都聽得出這話裡的威脅,白芷只好乖乖留下等著。

白芷忍不住想:這墨君言自以為是、性格矛盾、又冷漠又自負,最重要的是還短命,除了一張俊俏的臉還真就沒什麼可取之處。

不多時一名侍衛跑來彙報:“王爺,成了。”

原來隊伍裡有人誤食野菜中毒,行至女媧廟時劇毒復發,墨君言才會讓白芷辨認野菜以確認毒源,方便太醫院救治。

沒想到白芷真沒吹牛,對野菜瞭如指掌,還輕易用野菜解了劇毒。

這地兒,她是真熟。

“我可以走了嗎?”白芷焦急地又問道。

墨君言難得臉上帶著一點笑意,語氣也溫和了許多:“姑娘要去京都城何處?本王派人送你去。”

若是被人知道她是被墨君言的人護送回家,那她會被有心之人誤認為她先前的逃婚行為皆與墨君言有關。

別人也就算了,這墨君言是她未婚夫二皇子墨玖奪嫡路上最大的勁敵,她不想被墨玖誤會。

“不必了,多謝王爺。我家乃小門小戶,您派人送我會嚇壞我的家人,還是讓我自己回去吧!”

話說到這份上,墨君言不好勉強。

“告辭……啊嚏!”

白芷猛地打了個噴嚏,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地一個接一個。

“這個給你。”墨君言命人拿出一個包袱,“本王身邊都是男子,這衣服是在山上撿的,你換下來吧,穿回家還可以賣了換點銀兩,就當本王的謝禮。”

這算哪門子謝禮?

白芷看著包袱哭笑不得,包袱裡不正是她弄丟的禮服嗎?

借花獻佛,借的還是佛自己的花,估計墨君言也沒想到。

身上的衣服溼了,再穿下去必會得風寒,白芷只好洗漱後換回婚服。

大紅婚服的映襯下,更顯白芷膚白貌美,面似芙蓉眉如柳,一雙美目宜喜宜嗔,腰肢纖細,四肢纖長。

白芷纖手皓膚如玉,行拜別禮時右手無名指的胭脂胎記引得墨君言的注意。

他心下一沉。

近幾年墨君言每日都會被同一個夢境困擾,夢裡他先是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之後在一個破敗的茅草屋裡,有一個被像狗一樣被關起來的女人救了衣衫襤褸的他,他對其傾心,可還未表明愛意,此女便香消玉殞……

墨君言不是一個兒女情長之人,否則以他在大羽國的口碑早就妻妾成群了。

他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凡是他做的夢,現實中定然會發生與夢境相同的事。

那個夢每日準時出現,儼然已經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影子一般,失去心愛之人的痛他會每天真真切切地體會得到。

當他看到白芷右手無名指上的胭脂胎記竟與他夢中之人一模一樣,墨君言千年寒冰般冰封的心頃刻間就躥起了火苗。

夢中人就是眼前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墨君言想留下白芷問清楚,奈何人已經騎著馬飛馳而去。

白芷也沒想到,她上一世最終傾心以待的人,正是被奪了皇位一無所有的墨君言。

他們兩個人就像是世界上的兩條平行線,命中註定在各自的人生軌跡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