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鄰居

“就這兒吧。”

孫渺對賀雨寧說，然後在路邊下了車，臨走時，猶豫了一下，又說了聲謝謝。

看見，賀雨寧抿了一下唇，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

似乎從鼻子裡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賀雨寧不是這麼個性子，孫渺還是挺喜歡他的，至少是喜歡那張臉的。可惜，每當心底浮起類似的念頭，某個深深印刻在記憶中的場景就會突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孫渺悠閒地走在稍顯冷清的街道上，已經過了上午十點，路兩邊的店鋪幾乎都還關著門，偶爾可以看見躺倒在路旁呼呼大睡的醉漢，熏天的臭氣堪比倒在一旁的大型垃圾桶。

兩個神情睏倦的女子彼此勾著肩膀搭著背搖搖晃晃從旁邊走過去，臉上殘妝斑駁，豐滿的肉體毫不吝嗇地在空氣中招搖著。

孫渺放慢腳步，由著那兩個人從前頭走過，自己拐進了酒吧街後頭的一個小巷，一走進巷子，先前那種難聞的味道立刻翻了個幾番。

孫渺很熟悉這種味道，但至今都沒有完全習慣。

不過，也許是下過雨的緣故，原本那種濃烈的腥臊味兒被溼漉漉的潮氣蓋掉了許多。

孫渺小心地踩在每一塊年代久遠凹凸不平的石板上，以防哪塊鬆動的磚頭下面的髒水突然噗嗤濺起來。

由於他的動作非常小心，就算是真的踩到了，那塊石板也只會軟乎乎地陷下去一下，同時在他的腳下發出一陣咕嘟嘟的氣泡響，聽得孫渺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孫渺討厭氣泡的聲響，就像他有些人討厭粉筆刮擦黑板時的刺耳聲響，那聲音並不刺耳，可是聽在耳朵裡，卻有種莫名的毛骨悚然，似乎……那是某種活物發出來的呻吟。

孫渺又想起今個兒早上的夢，也是在狹窄的巷子中，夢裡的他站在巷子外面朝裡張望，現實中的他走進了巷子中，不變的是巷子中幽暗的光線和那種聲音……那種聲音，孫渺忽然頓住了腳。

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令他的心咯噔一下突地沉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在他進來的那個巷子口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人，逆著光，看不清模樣，也不往裡走，只是……像一塊黑色的石頭般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裡。

孫渺盯著那影子看了有個兩三秒的功夫，他並不能夠看出對方的模樣，卻能感覺到對方似乎也同樣是在看他。

……什麼鬼。

孫渺轉過了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腳步卻不自覺地越來越快，汙水從石板的縫隙間噗嗤嗤地往外冒，他也顧不得了，只是希望能夠儘快地走出去。

終於，孫渺一腳踏出巷子，一絲髮青的天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眨了眨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再回頭看去時——那個影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所以，只是單純的錯覺嗎？

孫渺按住跳動的額角，他沒有喝酒，他很清醒，所以，他是……又見鬼了嗎？

走進老舊的居民樓。

樓道陰涼異常，且昏暗，樓梯拐角漏進來的稍許天光裡，隱約可見貼的歪七扭八的牛皮癬小廣告，用黑色紅色油筆寫下的手機號碼，隨著不知什麼年代補刷的白色牆漆斑駁脫落。

孫渺目不斜視地爬上三樓，來到自己租住的房間門口，外間的防盜鐵門早已成了擺設，無需鑰匙，輕輕拉動生鏽的把手，鐵門便呼啦啦地向外開啟，露出掛著乾枯艾草的房門，褪色的紅色福字，暗淡如舊血。

孫渺盯著那把乾枯的艾草看了一會兒，然後發現自己並沒有帶鑰匙。

不會是……丟在賀雨寧家裡了吧？

孫渺反覆回想，最後一次看見那把鑰匙是什麼時候的事。

但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說起來，他好像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住了。工作的地方有休息的單間，他又沒有那麼講究，下了班倒頭睡一覺，一覺醒來天黑了，起來衝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就是不分晝夜的迴圈往復。

不過，他記得好像是有一把備用鑰匙的。

……好像是在地毯的下面？

孫渺在家門前蹲下，拎著地毯的一角掀了起來，眼前頓時揚起撲簌簌的灰塵，孫渺揮揮手，眯著眼睛轉頭轉開一些，餘光瞥見身後居然站著一個人，登時嚇得一趔趄，一個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哥哥。”清脆的聲音響起。

那人俯下身，蹲在狼狽地跌坐在地的孫渺身旁，一臉天真地看著他，不無關切地問道：“哥哥，你還好吧？”

孫渺認出，這是住在對門的那個孩子，對方的母親也在外頭那條街上工作，跟孫渺算是半個同行。他跟這對母子打過幾次照面，但是並不熟。畢竟人家孤兒寡母住得好好的，他沒必要去打擾人家，萬一被誤會有什麼不良企圖，平白惹了麻煩，可是絕對的得不償失。

可是那天，當孫渺走過亮著燈的樓梯拐角，原本坐在臺階上的孩子卻抬起頭，主動叫了他一聲哥哥。

那是之前沒有過的。

孫渺停住腳步，看見那雙狗狗般眼角略微下垂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微光。

……是林安。

這孩子，好像小時候的林安。

這麼想著的同時，孫渺停下腳步，在昏黃的燈光下打量對方。

頭髮有點卷，眉毛眼睛都彎彎的，同樣彎起的嘴角不知為何青了一塊。

孫渺默不作聲地盯住那塊淤青，感覺自己的眼睛被刺了一下。

“這麼晚待在外面做什麼？”孫渺語氣有些生硬地問道。

“等媽媽。”孩子回答。

“媽媽不回來，你就不進家門？”

“嗯，差不多吧。”孩子頓了一下，對上孫渺懷疑的目光，忽然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睛，“其實，我忘帶鑰匙了。所以在她回來之前……我暫時進不了家門。我媽她不讓我去她上班的地方，說會影響到她工作。”

不知什麼原因，孩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是有些低落。

“你媽媽說得沒錯。”孫渺忽然開口，“小孩子就不該去那種地方，會給大人添麻煩的。”

那孩子聞言，肉眼可見地沮喪起來：“果然，哥哥也覺得我是個麻煩嗎？”他咬著嘴唇嘟噥，嘴角的淤青被拉扯地變了形。

“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個麻煩。”可能是這孩子身上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孫渺難得耐下性子說道，“重要的是學會怎麼避開麻煩。”

“我明白了，哥哥。”孩子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瞧著孫渺。

孫渺被看得一陣頭皮發麻，他轉過頭：“不要叫哥哥，你這個年紀，叫我叔叔還差不多。”

“可是，哥哥看起來也沒比我大多少啊。”

“隨便你吧。”

然後孫渺繞過那孩子，開啟了自己家的房門。

屋子裡黑洞洞的，一股不透風的發黴味道，看起來還沒有樓道有人氣，他回頭看了一眼樓梯的方向，發現那孩子也正側著身子看著他，見他過來，便慌慌張張地扭過頭，想要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可是又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他。

“你……”

“哥哥叫我小雨就好，媽媽平時也是這麼叫我的。”小雨說著，一邊來回搓著自己的書包帶，似乎很緊張的樣子。

孫渺見狀心想，我長得是像會吃人還是怎麼的。

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你吃晚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