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車

——偏偏是他最不喜歡的雨夜。

孫渺此時只想著趕緊上車，把賀雨寧送回家，之後自己就可以一身輕鬆地該幹嘛幹嘛。

沒想到，賀雨寧卻孫渺先一步開啟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不是，怎麼個情況啊。

孫渺先是一愣，然後探頭嚷出了聲：“喂，你喝多了眼都花了，位置坐錯了，快讓一讓，給我往旁邊副駕挪挪。”

其實，之前孫渺是希望賀雨寧待在後座，這樣一路上自己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

賀雨寧聞言，毫不遲疑地回答：“沒錯，我來開車。”他看見孫渺頓在門口，臉上還一副看神經病的樣子，不禁蹙了蹙眉，示意對方趕緊上車。

“別磨蹭了，我是怕你踩不了剎車，大晚上把我帶溝裡去。”賀雨寧解釋道。

經賀雨寧這麼一說，孫渺才想起自己之前在大門口崴的那一下。

其實真要說起來，孫渺這人皮糙肉厚，只是那麼一下子早就不打緊了。孫渺比較驚訝的是，賀雨寧居然還記得這種小事，該說這記憶力不愧是以高分考上醫科大的優等生。

可是……

“你不是喝酒了嗎？”孫渺質疑道。

正在這時，剛出門已經停了一陣的雨又絲絲縷縷地落了下來。

孫渺感到臉上的溼涼，於是不再堅持，一貓腰坐進了車子。關上車門，坐定，孫渺靠在椅背上看著駕駛座的賀雨寧，半開玩笑地說道：“賀醫生，你不會不知道酒駕犯法吧。”

“我有數。”賀雨寧乾脆地回答。

他這麼一說，孫渺也稍稍安下心來，畢竟，賀雨寧向來是個知道輕重的人——他和孫渺不一樣，向來行事穩妥，也從不激進冒險。退一萬步講，就算哪天賀雨寧真的腦子一抽想不開了，不為別的，光衝他有潔癖這一點，都不至於搭上他孫渺的一條命。

車子緩緩開動，窗外的景物全都籠罩在綿綿的雨霧之中，將車子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孫渺登時覺得車子裡有點悶，可又不想開窗，他不喜歡淋雨，從來都不喜歡。

此時，車子裡靜得出奇，這令孫渺能清楚地聽到雨點砸在車玻璃上的啪嗒啪嗒聲響，彷彿黑暗中伸出的無數隻手，正一下一下接二連三地從外面叩擊著車窗。

孫渺聽著這動靜，心裡沒來由地有些發慌，他於是轉過頭強迫自己不去注意窗外的動靜。

然後就看見了賀雨寧泛白的側臉，心裡就是一驚。

從前孫渺一直都知道，賀雨寧長得白，不過，像這樣一點血色都看不出來的情況並不多見，尤其在車前燈的映照下，那張臉灰白灰白的，就連嘴唇也……一下子就讓孫渺想起了孫蝶錢包夾層裡藏著的那張老照片。

那張臉，彷彿是從老照片上剝落，然後又完美地貼上到了身旁之人的脖頸之上。

此刻，車子正行駛在飄著夜雨的郊外小路上，除了他們之外，一輛車，一個行人也沒有，這樣的環境，加上這樣的聯想，讓孫渺有些坐不住了。

孫渺突然覺得一切很異樣，其中最最讓他感到可疑的就是身旁的這張臉。

“賀雨寧。”孫渺突然叫了賀雨寧一聲。

後者聞言依舊定定地盯著車子前方，沒有回頭。

“賀雨寧。”孫渺又叫了一聲。

賀雨寧方才有了反應：“怎麼了？”他問道，蒼白的嘴唇細微的開合，聲音很是平靜，可那聲音聽起來低低的，啞啞的，居然有些不那麼像白天的賀雨寧。

“你……沒事吧。”孫渺遲疑道。

賀雨寧抿了一下嘴：“為什麼這麼問？”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幾乎聽不出一絲情緒起伏。

孫渺想起以前聽的鬼故事。

按照那些故事的套路，接下來的對話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孫渺：你的臉色不太好。

賀雨寧：這麼個不好法？

孫渺：說不上來，就是有點蒼白。

賀雨寧：那種蒼白，是死人的那種麼？

然後，故事的那個賀雨寧就會突然一個轉臉殺，讓孫渺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死人臉……

然後隔天，故事中的那個孫渺就會被發現死在靜靜停靠在路邊的一輛車子裡，沒有丁點的外傷，但是臉上的表情極為可怖，像是被人活活給嚇死的。

想到這個故事，孫渺突然又沒有先前那麼害怕了。

因為他想起，這個故事是林安講給自己聽的。

說起來，林安看著很陽光很活潑的一大好少年，不知為什麼特別喜歡收集這種神神鬼鬼的故事，然後再拿來和孫渺分享。

偏偏自己的膽子還小得可憐。

故事沒講完呢，就把自己嚇得一驚一跳的，一會兒叫著渺渺渺渺，說什麼我好像看見那邊窗簾動了，一會兒又盯著門口，一臉要哭不哭地表示，自己好像聽見有人在敲門。

這時候，孫渺就會站起來，走到門邊把燈開啟，順便給來看望林安的李阿姨開門。

李阿姨那會兒也是五十上下的人了，一個人提著大包小包，一口氣上三樓，精氣神那叫一個好。她先是親切地跟來開門的孫渺打了個招呼，然後就不解地向屋裡的人詢問，大白天的，怎麼把窗簾拉得密不透風。

“那樣就沒有氣氛了呀。”林安嘟嘟噥噥。

“什麼氣氛？”李阿姨顯然沒聽懂，但不妨礙她唰的一下拉開遮光窗簾，開啟窗戶，陽光便跟不要錢似的灑了進來，“青天白日，有太陽不曬，要長不高的。”

確實是青天白日，因為林安這個人根本就不敢在大晚上講鬼故事。可又覺得白天沒有氣氛，這才拉了窗簾，強行營造出黑咕隆咚的陰森氛圍。

……當真是又菜又愛玩。

“怎麼不說了？”

身旁再次傳來賀雨寧的聲音，將孫渺從回憶中扯了出來，似乎對孫渺的走神有些不滿。

也對，畢竟是孫渺先開始這個話題的。

“沒什麼。”孫渺頓了一下，然後開口敷衍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聲，雖然現在路上沒有其他車，還是注意行車安全，畢竟，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嘛。”

說完，呵呵乾笑兩聲，他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賀雨寧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是麼。”他輕聲說著，然後向孫渺丟擲了一個極為匪夷所思的問題。

賀雨寧說，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