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宮內,

皇太后眉眼間極為凝重,指間輕輕撥弄著茶盞,無人知曉她心中是何心思。

方昭儀靜候在側,面對皇太后如此神情,她心中縱有千言也難開口。

餘光偷偷瞄著身著華服端坐在主位的皇太后,方昭儀骨子裡是畏的,同時伴著幾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再度惹惱了那位。

沉默許久,皇太后方才緩緩開口,

“眼瞧著倒了一個林家的,又起來一個林家的。你作何想?”

“你是皇長子的母妃,與哀家關係甚密,今兒個卻讓個後來的生生壓過你一頭。你也真是出息。”

皇太后斜眼看向女子,神情中充斥著不悅與不滿。

眼前的,腦筋不好,口齒也不伶俐。

也不知是上了年紀還是怎麼,心思也不如先前玲瓏了。

皇太后看著眼前之人,只覺處處看不順眼。

聽著皇太后這般言語,方昭儀心頭一緊,手指下意識摩挲著袖口的刺繡。

“姑母,臣妾也是沒想到,千闕宮的那位竟是個這麼有手段的。”

方昭儀躊躇著開口。

“有手段?”

皇太后重複道,隨即面上露出了一抹輕笑,

“怕不僅僅是有手段這般簡單。”

“還有運氣,還有能耐,哄著聖上寵她。”

皇太后話音一落,方昭儀便微微垂下了頭,面對皇太后審視的目光,她只覺得手足無措。若是可以,她也想如林初宜一般,一舉生下龍鳳雙生,深得聖上寵幸。

見女子不回話,皇太后收回了目光,眼角眉梢間添了些許厭惡。

到底是眼前這位不爭氣,她是姑母已然幫襯了許多了。

不然,憑著眼前這位的性子,別說平安生下皇長子了,怕是保皇嗣在腹中滿三月都難。

眼看著聖上對大皇子越發的淡了,且這大皇子也是不爭氣,滿心都是玩鬧,從不將心思用在正途之上。

思及此處,皇太后心中又平添了幾分愁緒。

方昭儀在永泰宮停了大概一個時辰,皇太后便藉著身子乏累為由,將人給“請”了出去。

出了永泰宮,方昭儀神色冰冷。

“娘娘,方才皇太后的言語您也莫要往心裡去。”

“說到底,娘娘也是方家的姑娘,便是為著這出身,皇太后娘娘也不會棄您於不顧的。”

“這回娘娘解了這禁足,還是皇太后為娘娘開口了不是。”

察覺出自家主子神色不悅,小侍女柔聲寬慰道。

“你懂什麼...”

方昭儀淡淡道,眉眼間泛著幾分悽苦之色。

一個姓氏, 不假。

可姑母能坐到今日的位置,其心性與手段豈是她能比的?

現下看著姑母的態度,怕是已經生出了捨棄之心了。想到此處,女子心底便泛起一股子寒意。

若是姑母當真捨棄了自己,改為扶植旁人,那她的處境只會比現下更為艱難。

經過這一次的禁足,她方才頓悟。

顯貴時,光輝時,多的是人上前來恭賀,想要沾一沾光。

可一旦落魄了,面臨窮途末路之景時,能幫自己的便只有自己。

這回,姑母之所以願意拉扯一把,為的本不是她這個外甥女,為的是大皇子罷了。

心中思量著,方昭儀長嘆了一聲,抬眼看去,四四方方的天,好似那方正的牢籠。

困住了自由的身,亦是鎖住了青春與真心。

看著永泰宮那邊的態度,大約也是動了旁的心思了。

方昭儀心中思量了一番,現下她的孩兒才是她最大的依仗。只要她的皇兒有出息,只要能將皇兒抓在手心裡,餘生便還有指望。

皇后殯天,此為國喪。

上至臣子,下至百姓,均是要守著喪儀的規矩。

訊息傳到丞相府,李氏聽聞,怔了一怔,而後直接癱軟在地,人事不知。

飲下了參湯,又服了護心丸方才睜開了眼。

“丞相,夫人醒了。”

侍女歡喜著走到了外間,告知林緒。

林緒面色也不甚好看,李氏近來行事雖不老實,也埋下了不少隱患。可李氏到底是結髮妻子,顧念著其背後的侯府,他也不可在此時失了分寸,落人話柄。

放下手中茶盞,林緒緩緩起身。

床榻上的婦人雖已醒轉,可其雙目渾濁,黯淡無光。

“醒了便好。好好將養著罷。”

林緒輕聲道,

“皇后娘娘殯天,聖上已下了旨意,關於皇后娘娘的喪儀由禮部照著規程....”

林緒的話還未曾說完,他便感覺到一股子力道攀上了他的袖口處。

垂眸看去,他的袖口被李氏死死的抓著,因著太過用力的緣故,李氏的手微微顫抖著,骨節都泛著些許青白。

“我的女兒沒了。我們的女兒沒了。”

“喪女之痛,如此關隘, 丞相除這些官話,難道就沒有半分哀痛之情嗎?”

“靜兒,怎會…怎會病重…你身為人父,便毫不在意嗎?”

李氏開口,這幾句話她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才能說完的。

身為人母,在得知知自己女兒身死後,她著實無法冷靜。可此時的林緒,言語中何曾有過不忍與動心。

禮部如何,與她何干。她不想知道,她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最後的時刻到底是如何。

林緒垂眸,對上了李氏的眼眸。

眼底深處,有不甘,有怨憤,亦是含著深切的悲痛。

林緒看著瞪著眼眸的婦人,也就是在這一瞬,他覺得眼前之人神色猙獰,猙獰到有些可怕。

“丞相,你到底是安的什麼心思?”

“當初,說好的送那賤婢入宮是為了幫襯我兒。”

“可如今,我兒身死,那位卻一路上位。小賤婢生了一兒一女,往後在宮中算是有依仗了,可我兒,先是被禁足,現下說好聽了是病逝,可實際上,我兒死得不明不白,焉不知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還有那賤婢, 她在這其中是否推波助瀾,是否用那狐媚子功夫在聖上跟前混淆視聽....”

李氏聲嘶力竭,她現下已經全然失了理智。手中不斷地拉扯著林緒的袖口,幾乎是要將那布料撕碎的架勢。

這般言語,傳到了外間,林蔚之聽到,雙手狠狠握緊了拳頭。

賤婢二字,猶為刺耳。

壓抑,反覆壓抑著,林蔚之努力壓抑著心中的不平。

“賤婢,大賤婢生出的小賤婢。”

林蔚亭輕飄飄地說著,言語間以及眉眼間盡是挑釁。

林蔚亭的言語好似火星,林蔚之只覺心口的那把火就要燒起來了,

在這世間,他最在乎的人便只有孃親與阿姐。他不允許有人當著他的面這般侮辱孃親與阿姐。

林蔚之的指甲幾乎要陷進了皮肉裡,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林蔚之側身,腳下微動,

就在林蔚之控制不住自己之時,身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他亦是攔住了他。

攔著他的人壓低了音量,緩緩道,

“不可。”

“你若穩不住鬧起來,吃虧的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