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挺慶幸的,大約是太篤定龍華幹不出捅我心窩子的事兒吧。

可即便如此,心魔的氣息也在我身上波動。

刑罰主湊過來嗅了嗅,神色不好,“心魔?我記得地府記載中魔族有誘導人心的作用,其中以心魔最為厲害,讓人不知不覺入魔。”

“你……還是自己麼?”

我直接一笑,對著他揮手砍過去。

刑罰主嚇了一跳,眨眼間後退十多米,一臉戒備的看著我,手已經按上他胸口的令牌了。

那是他的身份印證,也能與地府所有連線者傳音。

然而他的令牌一亮就又滅了。

警惕的走過來,一步一步彷彿試探,距離越近,表情卻越疑惑,“你的力量?”

我又揮了一下手,他下意識後退半步,神色卻更加疑惑,隨即出現在我眼前拉著我檢視。

“你渾身一點修為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我輕笑一聲,“沒有了。”

刑罰主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之前還那麼蓬勃旺盛的力量,那你該怎麼鎮守鬼門?”

我扯回手,“鎮守鬼門又不全靠我自己?”

我揚手一翻,把七殺令扔了出去。

鬼門周圍更消停了,原本還在附近插科打諢打賭的孤魂野鬼們一鬨而散。

刑罰主嘆息一聲,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以後地府沒你可怎麼辦呦。”

我不以為意,“不是有龍華了麼?”

從神明世界落下來,龍華的世界也被撞碎成了碎片。

分為無方界、方天界和凝塵界三片。

因為不完整,維度一降再降,成為了如今這樣子。

而輪迴就是我找到的解決汙穢的辦法。

不論什麼人,在輪迴中,犯下罪行,都可以在地府中承受懲罰而洗刷掉。

至於洗不掉的,由我來做,反正力量增加一分,我也會多一分用來凝聚束縛我的鎖鏈來讓我清醒。

雖然未必有效,可總要試試不是麼?

反正最後還有龍華這把刀作為最後的維護。

事情總不會到最差的地步。

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作為他的妻子,我犧牲也是應該的。

哦對了,安小小跟龍華舉辦了好幾次婚典,不論如何,目前我都是龍華的妻子。

嗯,這麼一想還有點兒不習慣呢。

鬼門閃爍明滅,堅定不移的為眾生開啟。

對於生命來說,何嘗不是一場又一場新的開始?

縱然他們一次又一次在地獄中贖罪,又因為贖掉了罪惡而被洗刷掉相關記憶,可對比曾經的囚禁之地,時間更加快速。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錯誤。

可是總要嘗試的,失敗了也有經驗積累。

如果成功了,那麼恭喜我,這麼聰明。

鬼門一陣光芒大盛,冥後從鬼門中出來了。

自從地府權力更迭後,冥後顯然深居淺出,如今只穿著一件白色衣服,頭髮梳了低低的流雲髮髻,顯得很有氣質。

我挑眉,“打扮的這麼素雅?”

冥後白了我一眼,“都記起來了,還做什麼這樣調笑我。”

她說著,把手裡的權裁杖遞給我,“物歸原主。”

我有些惆悵的撫摸權裁杖,卻沒接過來。

作為撫養我長大的師父李天,誰又知道他不過是權裁杖中的器靈呢?

方天界還只是一塊碎片,沒有完整的執行法則,也不會誕生天道。

所以用權裁杖定住這一片世界,讓他代行天道職責。

權裁杖很特別,最開始他還不具備裁決權柄。

是因為它權杖之上的希望凝聚的太多了,它才具備了代行天道職責的權能,審判這一方世界的規則執行。

而小時候的陰陽店,師父總是日理萬機。

他要處理這方天界的一應執行,又不能讓我發現,也是辛苦。

同樣,他也主觀意願上想要保留這方天界的獨立性。

他不是不明白,一方世界碎片,根本撐不了多久的。

所以安小小將李天逼回了權裁杖中,再不得出。

而作為這個世界曾經的代理意識,李天自然要掙扎。

所以為了防止我插手,安小小做了萬全準備。

而今權裁杖上光芒閃爍,也是他的不甘。

“物歸原主你不該把它給我,權裁杖未生意識前,是龍華的東西。”

那時候我在九天之下沉睡,被九天之上的神明喚醒,他們讓我選擇一個人做夫君。

我看到星辰下的龍華,他那樣溫和,正在仰頭望天,彷彿世間所有的罪惡與他無關。

而他身上也沒有任何被汙穢汙染,以及產生汙穢的痕跡。

我誕生於神明被汙染而剔除的汙穢中,知道每一個神明的掙扎痛苦,卻唯獨不知道他。

所以我注意到龍華,跟其他神明定下龍華後,我就接近他,用九天上最純淨的玉製成權裁杖送給他。

他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收下了。

主事神明約見了龍華,龍華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他們在下棋,白玉棋子和天藍棋子在棋盤上廝殺。

主事神明問他,“你真的要去?此一去若有差錯,你就回不來了,你還沒有新生世界,很危險,甚至會被汙穢吞噬。”

龍華在棋盤上下了一子,計算中把自己的棋子保下來,“我知道,所以不是為公,那個女孩子很好,我挺喜歡的,只是想了解他。”

主事神明欲言又止,卻又落下一子,進了龍華的陷阱。

龍華一子又把陷阱擴開了一個口子。

我坐在暗處,龍華這棋藝真差,送上門都不吃。

主事神明也知道,他曾經進行過多次汙穢剔除,我很輕易就可以躲在他的附近。

我們都知道。

只有龍華不知道,也感知不到我。

“所以決定好怎麼辦了麼?”

龍華沒說話。

主事神明嘆息一聲,“不知道這決定是對是錯,你知道,我們縱然是自己世界中的神明,可在這裡,我們不過都是更高存在統治下的子民,人可以是神,神也可以是人,可一切都要在同等高度下才能對等。”

“你們會經歷什麼,沒人知道,你不懂汙穢什麼樣,所以我們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又會如何,即便她表現得很單純,可黑暗中誕生的人,又是如何心思?怎麼純淨得起來?如果你要拒絕,我們可以換人。”

“所有人中,只有你沒有被汙穢汙染過,如今你是我們九天的唯一希望,我們希望你留下。”

龍華微微搖頭,最後一子落下,他竟然也能在心不在焉的主事手中輸下這盤棋。

主事一時間啞口。

神明的命早在誕生私有世界的時候就不屬於自己了。

他們要為了自己世界中的生靈活下去。

除非最後蘊養不起世界,才會隨著伴生世界一起隕落。

如果換人,任何一個具有伴生世界的神明都背了巨大因果。

而還沒有伴生世界的人,目前只有龍華。

龍華盯著棋盤,忽而抬頭一笑,“其實哪有什麼考量,不過是心。主事,我看到了她的心,很乾淨,哪怕是那樣的環境中誕生。所以我願意陪著她,這不是她的責任,是我們的責任,又怎麼能不讓她如願?”

“所以趁我的伴生世界還未啟用,才是最好時機。”

我跑了。

後來他們又下了不知幾盤棋,我卻坐在九天邊緣處發呆。

九天之上很美。

這裡的神明都很和善,不計較得失。

他們會把自己打扮的很好看。

可汙染了汙穢後,就會用越來越厚的服飾把自己藏起來。

那麼愛美的神明,根本無法接受自己被他人目睹不堪的樣子。

可剔除了汙穢後他們依舊會打扮的光鮮亮麗,展示自己的美麗。

或許會有憎恨,可自責和愧疚卻成片的淹沒他們。

我有些迷茫。

我這樣對不對。

身後卻響起腳步聲。

龍華坐在我旁邊,他眼中流光溢彩的看著我,他的元神是一株玉竹,所以身上總帶著清新的草木香。

“在想什麼?”

我看著他,“在想你,為什麼會同意這種事?”

龍華也輕輕一笑,問了我一句,“恨不恨我們?”

我搖搖頭,“我生自於汙穢中,我知道那是什麼,可我為什麼不會恨?我不恨你們,也不恨任何人,我只是恨自己,怎麼生在這裡。”

隨即我又笑起來,“不過也很好,這樣我就不死不滅,永世存在。”

雖然不死不滅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

龍華摸摸我的頭,“第一次見你我就挺喜歡你的。”

我奇怪,“為什麼,我長得不好看,那些神明都比我好看。”

龍華點頭,“是啊,找不出你這麼普通的姑娘,可再普通,你也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他轉頭看著星空,星空中明亮的五六十顆大星星在閃爍。

“你看那些星辰,每一顆就是一位神明,曾經這裡都是星辰,可如今只剩下我們了。我們具有相似性,和可更迭性,某一天我們將會消失,而你永遠不會。”

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

我在汙穢中看到過很多記憶。

曾經有一位喜歡穿紫紗的女神,她很美很溫柔,每天都會在身上裝點許多美麗的淡紫色花朵。

她也會溫柔的對她伴生世界中的生命。

那麼那麼美好的一位神明,可是在某一天再也承受不住汙穢的侵蝕而消失了。

她和她的伴生世界一起,在天上化成一道流星,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沒有神明哭泣,也沒有神明悲傷。

他們在笑,因為遺忘。

也因為某一天他們也會經歷這樣結局,他們不想其他神明為他們傷心。

他們的頭腦很簡單,所思所想都在臉上,沒有複雜的勾心鬥角和算計,有的只是互相幫助。

九天之上是一片即將被埋葬的樂土。

而多年以後,我在九天之下遇到了很多很多生命,他們自私傲慢、陰狠毒辣、不擇手段、不以對方的命當命。

對比如此鮮明,讓我想為那個世界更多的做一些什麼。

所以我們很快就離開了九天之上。

龍華什麼都沒帶,只帶了我給他做的權裁杖。

而後來,龍華的伴生世界突然啟用,他從九天墜落的過程中被空間衝擊,導致伴生世界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