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火車的鳴笛聲高昂而悠長,幾乎在一瞬間就吸引了站臺上幾人的注意力。

塗裝黑漆的火車冒著黑煙,緩緩在站臺旁停下,上官泓只掃了一眼,便帶著兩人往最前方走。

“你知道家裡人上做的那一節車廂?”何路一邊快步跟上他,一邊困惑的問:“我看你接到的電報上沒寫啊?”

“不用寫我也知道。”上官泓在第一節車廂的門前停住腳步,看這列車員開啟門,體貼的放下踏板:“他只會坐頭等艙。”

葛文雙手插在口袋裡,面無表情的哼笑一聲:“跟你這個大少爺的作風一模一樣,不愧是一家人。”

“是啊。”上官泓笑了笑,盯著門口出現的身影,語氣意味不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那青年站在臺階之上,一身苔色長衫,碎髮微遮了形狀鋒利的眉,垂眼看來時,倒也有了幾分溫柔的錯覺。

何路見了,便忍不住愣了一下,低聲道:“這是哪家的小少爺,長得也太好了吧?”

葛文亦是怔了怔,本就挺直的脊背頓時繃緊幾分。

不等他開口,上官泓便已經邁步上前,衝著站在臺階之上的青年伸出手:“好久不見……”

“母親。”

荼九垂眼望著難得低人一等的青年,與他對視片刻,才眼神微動,抬手握住了對方寬大的手掌,緩步走下臺階:“許久不見,大少倒是禮貌了不少?”

臨江緊跟在後,費力的提著一個沉重的箱子,氣喘吁吁的下了車,見兩人牽著手,便不由皺眉,快走幾步擠到兩人中間:“大少好,少爺的行禮有些重,不知道您叫車了沒?”

上官泓推開一步,目光掃過瘦削的小少年,不甚在意的笑了一聲:“當然叫了車,總不能讓我親愛的母親走著去住處吧?”

何路這才反應過來,神情怪異的叫了一聲:“你喊他母親?!”

荼九淡淡看了一驚一乍的何路一眼,微不可察的揚起眉:“這位是你的朋友?”

上官泓凝視著青年面上的神色,唇邊若隱若現一抹放鬆的笑,而後他看向神態各異的兩位同窗:“這兩位是我在軍官學校的舍友,也是同一個班的同學。”

“給你們介紹一下……”

“這位是我的繼母,我父親的第九任妻子,荼九。”

他曖昧不清的目光凝視在青年面上,就好像正在介紹的是自已的妻子,而非一個年紀比他還要小的男性繼母。

在場的閒雜人等長了眼睛,自然看得出他對這位繼母的非同一般。

何路張了張嘴,見葛文沉默的垂著頭,根本沒看見自已的眼神,頓時感到有些無助,只能尷尬的笑了笑,伸出右手:“您好,我叫何路。”

荼九垂眼看了看,並未伸手,只漫不經心的笑了一聲:“你好。”

傲慢又懈怠,毫無尊重之意。

何路臉色漲紅,惱怒的收回了手。

一個嫁給八十歲老頭子的男人,可見是想錢想瘋了,這樣的人居然也敢瞧不起他?!

“這個是葛文。”上官泓對他的憤怒絲毫不在意,敷衍的介紹了沉默不語的葛文之後,就伸手攬住了荼九的肩,衣服哥倆好的模樣:“走吧,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新家。”

“哪個位置的?”

荼九任由他的力道挾裹著,隨波逐流的前進:“之前你可要了不少錢,要是房子不好,我可不住。”

“頤和路公館區的小洋樓,以前住的是個鷹國大使。”上官泓不經意的笑著轉頭,鼻尖有意無意蹭過青年的碎髮:“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

“是嗎?”荼九輕笑一聲:“這麼瞭解我?”

“當然。”

高大的青年有著堅實的手臂,溫熱的體溫包裹著他,手掌上的繭子透過春衫,落在面板上時留下了厚重的觸感。

“我一直都很瞭解你。”

荼九便忽的笑了,似有幾分嘲諷:“這麼瞭解我,怎麼還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裡這麼久?”

他微微微揚起臉,與青年專注的目光相對膠著:“就不怕我跑了?”

上官泓凝視著他眸中的深潭,垂下頭與他鼻尖相抵,呼吸相聞:“就是因為了解你,所以我知道……”

“你捨不得。”

跟在兩人身後的何路撇著嘴,小聲嘀咕:“我可真是長見識了,還有這麼大庭廣眾的呢?”

葛文看著兩人親密無間的動作,眉頭擰的死緊:“也太過分了。”

“我就知道你也看不慣他們!”何路頭一次被他贊同,連忙壓低聲音,一臉惡意的揣測:“看現在這樣,說不定上官的老爹就是被他倆氣死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葛文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有話就當著上官的面說,少在背後造謠,你知道什麼情況嗎?就在這惡意揣測別人?”

說著,他似乎氣的不輕,揚聲和上官泓說了句有事,就招了輛黃包車轉身離開。

何路一臉懵,看著他的背影茫然了半天,才沒好氣的罵了一句:“神經病吧?!”

罵完才看見上官泓幾人都上了車,汽車已經發出嘈雜的啟動聲,似乎根本沒打算等他就要走的模樣,他連忙小跑過去,厚著臉皮開啟了後座車門:“葛文那傢伙,也不知道忙什去了,不是說好幫你搬家的嗎?”

剛坐進去就對上了青年一雙灰水晶似的眸子,一時間,他便忽的沉了進去,好似見了一汪淬潤月光的清泉,秋波一寸,盈盈若若,竟是千萬斛明珠也不抵的絕色。

直到上官泓冷著臉把他扔出去,汽車的尾煙嗆的他幾乎喘不過來氣時,何路才從這種純粹來自於美色中的震撼回過神來。

之前未曾被那人正眼看過,他便已覺得那個叫荼九的人好看到不真實了,方才那般近的對視時,他才明白,這個人的容貌若已是絕色,那這雙眼睛,便已經無法用人世間的詞語來形容它的美。

望著汽車遠去的影子,他忍不住想起前一陣子的事:“怪不得,他看不上那兩個女孩……”

任是誰擁有過這樣的美人,哪怕是個男人,大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庸脂俗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