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卓遠沒想到的是,接受盧灌的委託,最高興的人,竟然是姬馮。
姬馮把盧灌簽好字的《委託合同》和《授權委託書》收起來,兩眼放著光,嘖了一聲,說道:“要是真能幫到她們母子就好了!小寶有那麼個爹,挺可憐的。”
卓遠睨了他一眼,有些好笑,調侃道:“你是在懷疑你師父的能力嗎?”什麼叫“真能幫到”?
姬馮這才反應過來,自已說錯了話,裝模作樣地打起了自已的嘴。
卓遠沒理他,徑直走出了醫院。
此時,已經是華燈初上。
雨後的冬天,總是異常寒冷,陰溼。
卓遠二人準備回藍天大酒店。
昨晚陪護盧今章教授,今天白天又忙了一天,兩個人都累壞了,都想早點回去好好休息。
小寶今晚跟著盧灌,在醫院陪護外婆。
幸好,盧今章住的病房是單人間,裡面有一張陪護的床,還有一個單人沙發。
至少,盧灌和小寶晚上都有地方睡覺。
卓遠坐在車裡,想起了剛剛盧灌的話。
......
“小寶的爸爸姓薛,叫薛一進。我跟薛一進,從相識、結婚,再到離婚,用兩句話就能說得完,倒是離婚之後發生的糟心事,要說上好久了。”
盧灌的聲音有些悶,也有些啞。
“薛一進原本是體制內的工作,後來因為跟領導不合,說領導總給他穿小鞋,凡事都針對他,不待見他。在我們結婚前一個月,他就辭職了。”
“我那時候,呵呵~處於熱戀中的女人,真的是智商為零,他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更從來沒有仔細地想過,辭職或許也有他自已的問題。”
“就這樣,我們結了婚。薛一進也重新找了份工作。我們過起了自已的小日子,起初,很平淡,也很充實。”
“可是,過著過著就變了味兒。我們總是因一些生活瑣事吵得不可開交,吵完之後就是冷戰。我在懷小寶三個月時,我們又因為小事吵架、陷入冷戰,直到我進醫院生小寶,整整半年的時間,他都拒絕跟我有任何溝通。我發訊息他不回,下班回了家都是各吃各的。明明屋子裡有兩個人,可卻活得像兩個幽靈。”
“生孩子那天,我自已收拾好東西到了醫院。那時候,真是絕望啊!在產床上痛得死去活來,病房外卻沒有一個人給我簽字,後來還是醫院三番五次地給他打電話,他才姍姍來遲,不情不願地簽了字。”
“那盧教授她?”卓遠問道。
“她......她不記得我的預產期,一個星期前去國外做學術演講了。”
盧灌右手抬起,放在自已垂著的左臂上,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一絲苦澀。
自已又何嘗不是在賭氣,故意一直沒聯絡她,希望她能記得那個最重要的日子呢?
事實證明,這麼多年來,自已的失望從未缺席,一次都沒有。
她的研究,比自已重要。
她的工作,比外孫也重要。
對她,不是早就沒有期待了嗎?
怎麼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會如翻江倒海般難過?
看著眼前的盧灌,卓遠說不出自已的感受。
心疼?同情?憐憫?
“當時在病房裡,我就下定了決心,要跟薛一進離婚。再苦再難,我也要自已把小寶帶大。我誰都不求。”
不求薛一進,也不求她。
“盧姐,你跟薛一進,並不般配。”你當初看上他什麼了?
論家世,盧灌的母親盧今章是國內著名的教授,薛一進的父親是瓦工,母親則一直在四處打零工。
論學識,盧灌是重點大學的碩士畢業生,薛一進則是普通大學的本科畢業。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鐵飯碗”,薛一進也丟了,而盧灌畢業後一直在國企工作,經過六七年的不懈努力,也是一個管著二十來號人的小領導。
論外貌,盧灌是典型的淑女,舉手投足中盡顯優雅知性,跟母親盧今章教授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薛一進,怎麼說呢?除了個頭不低之外,好像沒什麼可描述的了,屬於那種扔在人堆裡都找不出來的那種,長得實在是太普通、太沒特點了。
這樣的兩個人,能走到一起,著實是讓人想不明白。
“卓律師,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至少,我的母親當年是拼死反對這段婚姻的。”
盧灌嘆出長長的一口氣,低低地道:“看上他什麼呢?或許是他懂我的那種感覺吧,才讓我義無反顧地嫁給他。”
“我的叛逆期比一般人要久得多。我母親一心撲在她的那些研究上,她的心裡根本裝不下我和父親。”
“我父親忍受不了她的冷漠,在我十三歲時,提出了離婚。我正處青春期,考慮到‘我的身心健康’,法院直接把我判給了母親。”
“跟著她,我感覺自已活得更像個孤兒。有時候我就寬慰自已,誰能有我這樣的自由?”盧灌輕呵一聲,自嘲道。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過著。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她把戶口簿扔在我面前,說我以後就姓盧了,叫盧灌。”
“那天,我爆發了。她眼裡的乖乖女,竟然跟她大吵了一架,對她充滿了責備和怨懟。”
“不是一直都不管我嗎?為什麼擅自作主,就去改了我的姓?我大吼著要她改回來。”
卓遠難以想象,盧今章教授的反應會是什麼樣的。
“她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一句。在我發洩完之後,她生硬地回了我一句:‘姓陶,他不配!’。”
“過了一個月,我才知道她這麼做,是因為......”盧灌頓了下,低下了頭,“我父親再婚了。”
“這就是我印象裡,母親做過的唯一一件接地氣的事情,她會因為父親再婚而生氣。”
“她不是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的教授嗎!呵呵~”
“對不起,卓律師,我好像跑題了。”盧灌抬手攏了攏頭髮,一臉歉意地看著卓遠。
卓遠搖搖頭。
“進入婚姻,我才發現,自已當初只憑著一腔孤勇就踏了進來。我以為自已有能力經營一段美好的婚姻。”
“可是,事與願違。”
“卓律師,走到離婚這一步,不全是薛一進的錯,我自已也有錯,這是我的真心話,只是,我一直不敢面對自已,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很悲觀,完全否定了自已,覺得幹什麼都會失敗,人活得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想帶著小寶一起離開。”
“那天,我帶著小寶來到母親家,母女一場,緣分已盡,想跟她做最後的告別。”
盧灌沉默了很久。
“萬幸,我母親身邊的一個同事那天恰好也在,她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主動提出要給我做心理治療,並跟我母親說了我的病情非常嚴重。”
“母親這才後知後覺。”
“從那個時候起,我慢慢地跟自已和解了,跟母親的關係也有了緩和。”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薛一進常常藉著打著探望小寶的機會,要見我。母親擔心我的病情反覆,不想讓我再受到刺激,就常常帶著小寶去見他。”
“薛一進,這個人兩面三刀,起初,他對我母親還是有些敬畏之心的,後來始終見不到我,對她便也沒了原先的尊重。”
“他以為我是在故意躲著他,就鬧得越來越過分,也越來越離譜,甚至讓我覺得不認識他,不配做個父親。”
卓遠沒想到,盧今章和盧灌這對母女,竟然還有這麼一段過往。
“薛一進都做了些什麼離譜的事?”卓遠問道,這很關鍵。
“根據我們的離婚協議,他週末可以帶小寶一到兩天。就是在這一兩天裡,他要麼就是直接把小寶丟給他父母,對小寶不管不問,要麼就是對他拳打腳踢,小寶帶著一身的傷回來。後來,我就不同意讓他接小寶回去了,而且小寶自已也很抗拒。”
“不讓他接小寶,他就各種騷擾,半夜敲門,給我發恐嚇資訊,半路堵我們。我也報過警,可人家不是說家務事管不了,就說並沒有對我造成實際損失,總之就是一句話,這種事情不好處理,讓我們自已協商。”
“可,又要怎麼協商呢?”盧灌的笑,異常苦澀。
“一次又一次,只是讓他變本加厲,更加地無所忌憚。”
“那天的情形,卓律師也看到了。”
卓遠點點頭,“協商這種文明的處理方式,對他來講,確實行不通。”
卓遠心說:對付這種無賴,以賴治賴,才是最好的辦法。
......
“卓哥,卓哥?”姬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卓遠的眼眸轉動了下。
“卓哥,該下車了。”姬馮又說道。
原來,已經到酒店了。
卓遠拿起手邊的公文包,下了車,徑直走進酒店大廳。
“卓哥,我......”姬馮欲言又止。
“姬老闆的事?”卓遠心下明瞭。
憋了一整天了,這小子總算問出口了,卓遠心想。
“他真有需要,會來找我的,”卓遠說道。
“卓哥,你......”
“嗯?”卓遠扭頭,挑眉。
“卓哥,你得放心上。”
卓遠笑了,拍了拍姬馮的肩膀,走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