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馮開車,徑直來到了“他”的住處——永安裡。
一路上彎彎繞繞,姬馮竟然不用導航。
這裡,怎麼說呢。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屬於群江市的市中心,離藍天大酒店直線距離應該不超過三公里。
可這裡又實在是個很奇特的地方,名為——永安裡。
周圍高檔住宅小區林立,商業氣息十分濃厚,是富人聚集的商業區,消費的天堂。
永安裡就像是一塊不小心被貼錯了地方、又陳又舊發了黃的瓷磚,在一片星光璀璨的高檔牆面上被打了塊黃白色的突兀的補丁。
從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霓虹燈光與熱鬧喧囂並存的街區,一拐彎,大片斑駁低矮的老房子,毫無規劃、歪歪扭扭的出現在眼前。
快得有些讓人無所適從,可又不得不接受。
彷彿是從現代又時髦的大魔都瞬間穿越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小縣城。
這裡的道路顯然不適合開車,因為開進去就很難開出來,九曲十八彎。
各家各戶的門前都堆著雜物,有生了鏽的鐵桶,有醃泡菜的罈子。
卓遠趟過坑坑窪窪的小水坑,還看見了不少的被國外人用來當餐具的......痰盂。
嗯,卓遠只能心裡默默地送一句——你值得擁有。
姬馮輕車熟路,走在前面。
卓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覺自已這位小助理腳步輕快。
卓遠揚起了嘴唇。
走了一會兒,就在卓遠感覺都要走到巷子盡頭時,姬馮站定,回頭看了眼卓遠,又左右看了看,才抬手“篤篤篤”敲了門。
不知道是確認卓遠有沒有跟上,還是需要來自卓遠這個師父的鼓勵。
這門其實就是一張木板,被生鏽的暗鉸鏈半固定著。
當初油漆的顏色已經分辨不出,只留下灰撲撲地漆皮,一個小卷一個小卷地掛在門上,稀疏、破敗。
卓遠覺得姬馮再用大點力,可以不用敲了,整個門板都能直接被卸下來。
屋內低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門沒開。
姬馮面露尷尬,又敲了一次,還小聲地咕噥了一句什麼。
“吱呀~吱呀~”
像在金屬上劃過的聲音,刺耳又尖銳。
裡面探出半個頭來,一臉的警惕,就像一隻護食的母貓,眼神小心而又謹慎。
看清楚來人是姬馮後,顯得非常意外。
是的,卓遠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副驚愕的表情。
姬馮則直接推開了門,扭頭看著卓遠。
裡面的人被推的往後退了幾步,卻沒有說話。
反而一閃身,從門背後走了出來,露出了整個人。
卓遠看了看可容一人進去的門門縫,又看了眼姬馮,一矮身跨了進去。
屋裡,光線昏暗,寒氣直冒。
南方的冬天,陰冷逼人,沒有取暖設施,會十分難受。
許是昨晚下過雨的緣故,屋子更透著一股黴溼的味道。
卓遠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既想讓自已暖和一些,又想讓圍巾上洗滌劑的薰衣草味填滿自已的鼻子。
“你怎麼來了?”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抱怨,又似乎帶著一絲地驚喜。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一件深色羊絨大衣的人,身材高挑,瘦削。
周身的氣質,與這個低矮逼仄的老房子,那麼地格格不入。
這就是姬馮的父親?
頭髮半白,臉上卻沒什麼皺紋。
眼窩有些凹陷,眼睛卻十分有神。
姬馮沒有回答,而是抬手向卓遠這裡一引,說道:“這是我師父,夕城市有名的律師,卓遠卓律師。”
姬父其實早就看到卓遠了。
他朝卓遠點點頭,想擠出一絲待客的笑容卻沒成功,只得說道:“姬鳴暉。卓律師,久仰大名。初次見面,招待不周。”
說著,還伸出了手。
卓遠淺淡地笑著,也伸出手。
兩隻手握在一起,又很快分開。
那是一隻有些溫度,又頗有力量的手。
手指修長而瘦削,根根分明。
“卓律師,這裡坐。”
說著,姬明暉拉來了一張沒有靠背的方椅。
卓遠接過,直接坐了下來。
姬鳴暉也在床沿上坐下來。
卓遠注意到床上的被子動了動。
心說:難怪屋子裡剛剛有說話聲。
姬馮朝被子方向努了努嘴,抬了抬眼皮問道:“她?......”要不要回避下?
姬鳴暉輕輕地搖搖頭,“無妨。”
卓遠不以為然,看這姬鳴暉的樣子,雖身處陋室,而依舊進退有度。
既然他都不介意,那自已更沒必要去計較。
姬馮應該也是一樣的想法,也就沒再堅持。
他挪了兩步,站在了卓遠的身後。
“姬先生,您想見我?”卓遠開門見山。
姬鳴暉快速地瞟了自已兒子一眼,頓了一秒,說道:“確實是有求於您。我......”
卓遠抬手打斷了他,態度真誠地說道:“姬老闆,我比姬馮大不了幾歲,稱我卓律師就行。”
姬明暉頓了一下,眯起了眼睛。
自已做生意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牛鬼蛇神、三教九流沒打過交道?
且不說自已帶著將近千號的農民工幹活,平日裡,跟各種各樣的包工頭接觸,光是官場上的那些“笑面虎”,哪一個見了他不得客氣得叫一聲“姬總”,關係走得更近的人,則親切地喊他“明總”或者“明哥”。
可現在,那些昔日裡“明哥”、“明總”叫得最殷勤的人,卻是閃得最快的。
那幾個之前一直嚷嚷著要跟自已拜把子的,現在巴不得祖上八輩兒都跟自已劃清界限,恨不得從來不認識。
反倒是有些平日裡嘴笨、他看不上眼的幾個包工頭,竟對著他說:“誰還沒個難處,錢早一天晚一天都行。我們信你。”
信我?
呵呵,連我自已都不信自已!
信任,是這天底下最一文不值的東西!
不然,自已哪有這樣的機會,對著一個毛頭小子說著敬語“您”?
這小子喊自已“姬老闆”,究竟是幾個意思?
難道小馮沒跟他說自已現在是什麼情況嗎?還喊自已“姬老闆”?
成心的?
姬明暉眯起眼,審視著眼前的年輕人,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
這是他幾十年的人生經驗,是騾子是馬,能拉出來遛的就是這個人的眼神。
人的動作,人的言語,都可以騙人,唯有眼神騙不了人。
對面的年輕人,目光坦蕩,眼神深邃而堅毅,周身散發著十足的正氣,甚至還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穩和威懾。
最終,姬明暉斷定——
這聲“姬老闆”是誠心的。
姬明暉的內心百轉千回,也只在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