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夢境

臺上的戲還在繼續。

崔長寧說著，嘴裡的血越噴越多，最終是痛苦地閉上雙眸，似是在嘆息：“替我...謝謝...督主...”

再無聲息。

蘇檀又聽到督主，心裡愈發覺得奇怪。

尋常戲文裡，哪會唱這些？更何況是一提再提。

那人嗑著瓜子，似乎察覺到她的出神，目不轉睛道：“有問題待會兒再問，莫擾了我的興致。”

蘇檀無法，只得打起精神接著看。

臺上崔長寧的意識開始渙散，隱約聽到她的母親正給她唱著童謠，歌聲混雜著婢女的哭聲，交織在一起，拉著崔長寧墜入黑暗。

屋內燭火一下子熄滅了。

旁白響起：建安五年，冬雪之夜，汝陽公主崔長寧暴斃而亡。

隨後燭火又明，臺上煥然一新，似乎是開始第二幕。

崔長寧的耳邊傳來母親崔槿的聲音：“寧兒，你說爹爹怎的還不來呢？”像是在問女兒，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爹爹？

他爹不是這世上最黑心腸之人，最該死之人麼？

“我沒有爹，他該死！”

崔長寧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怒吼這句話，崔槿原本在喃喃自語，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

看到女兒緊閉雙眸滿臉淚痕的，她慌亂地將女兒抱在懷裡：“寧兒好端端的怎哭了？可是夢魘了？”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點光芒，是婢女點燃了屋中的燭火。

崔長寧感覺到自己被人抱著，還有柔聲的安撫：“寧兒快些醒醒，夢魘裡都是假的，娘在這兒呢，莫怕啊。”

灼熱的淚滴在臉頰上，崔長寧猛然睜開眼。

看清眼前的人後，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通道：“娘...阿孃？！”

崔槿拿起帕子給她擦淚，微微一笑。

蘇檀看到這裡，心忽的狂跳起來。這戲中的公主竟好似重生了一般，與她剛重生那時一模一樣的反應。

重生，乃是她最大的秘密。

怎會這般巧？她今夜來尋人，就恰好碰上這樣的戲文？

蘇檀越是看著，越覺得是種暗示。

戲文到這裡戛然而止。

等戲子們散去，那人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問道：“如何？你覺得這出戏如何？”

蘇檀不知該如何評價，只得如實道：“同我往日看過的那些戲文全然不同，那些戲文都是聽著像是看旁人的故事，而這出戏文則是聽著彷彿自己置身其中般。

我雖是在聽戲，卻情不自禁地同戲中人一起共鳴情緒，若不是戲文到這裡戛然而止，我還很想接著聽下去看後頭會發生什麼。

故我認為這是出好戲，著實不錯的。”

那人似乎很愉悅，蘇檀才意識到，這戲文怕不是此人寫的。

她前世知曉此人，是因著此人背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故而她今夜前來尋，就是想求得這人的力量支援。

果然，那人道：“你既然說我這戲文不錯，那你覺得後頭該如何寫？我還未想好，不如你給我些意見？”

蘇檀思忖了番：“戲文到此處，我想著，後頭應是重生的，公主定會復仇，她定是要前世裡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都報復一遍，至於辜負她母親的男子，也不會有好下場。

但我不知這故事中更深的細節，故我也不知後頭會如何發展下去，只是想著應當會是個好的結局吧。”

那人聞言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你想要好的結果麼？對你而言，還是對故事中的崔長寧而言？”

這問題直白，但亦現實。

蘇檀不想撒謊，於是道：“公主好或是不好我不知曉，但我希望我日後是好的。”

“你這般想，乃人之常情，但世間之事，皆難得圓滿，你好生思忖一番，不如為我寫好這接下來的戲文，再來尋我。”

蘇檀知曉，這是下逐客令了。

她向來知情識趣，便拱手道：“多謝今日賜教。”

回到西苑後，蘇檀又細細思索了一番，續寫這個話本子於她而言相當於一個敲門磚，其實是那人在給她機會，更加堅定了她想要寫好這個話本子的決心。

只是出門了一趟，身子就有些承受不住，很快便昏昏欲睡。

已經有好些個時日未做夢了，不知為何，今夜蘇檀甫一沉睡，就開始做起夢來。

夢中迷迷糊糊的，她似乎瞧見了一個人影。

而她還是小時候的模樣，手中拿著饅頭，顫顫抖抖地向前伸去。

那模糊的人影接過了饅頭，蘇檀覺得自己似乎與此人有些淵源，但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聽到他在說：“救命之恩，永記於心。”

聲音帶著少年與青年的沙啞，落在蘇檀耳中，更是引起一陣熟悉感。

她在模糊中想著，此人應當是自己熟悉之人。

可此人，究竟是誰呢？

後來的夢則是有些瑣碎，有時是在田莊之中，有時是她被接回汴京的路上，有時則是在淮陽客棧那晚，她渾身熾熱，哆嗦著朝那人伸出求助之手。

等天色漸明時，蘇檀猛然驚醒，將夢中所有都來回細思了一遍，得到了答案。

她在夢中夢見的，全是自己在意的東西。

田莊的日子雖苦，卻是有很多在汴京沒有的樂趣；而那位在淮陽客棧朝自己伸手的人，才是她餘生的全部在意。

零零碎碎，樁樁件件，拼湊在一起，都是她心中在意他的證據。

蕭時宴。

她在夢中夢到的零碎記憶，都是她這段時日與蕭時宴之間發生的故事，雖不是驚天動地，可每一件她都記得清楚。

倘若沒有他，自己這一趟重生回到汴京，又會是何等模樣呢？

蘇檀內裡其實是有些冷漠的，又像是無根的草，飄到哪裡便是哪裡，也全然沒想過自己在解決完所有仇恨之後，她又該做什麼。

她在想，若一切解決完的那日，她怕是會覺得世俗無趣，就此離去也不一定。

是那種天人永隔的離去。

可如今有了他，有了蕭時宴，那種復仇之後不知何處可去的恐懼剎那間煙消雲散。

那一夜蕭時宴伸手救的不是情毒，還是救了她整個的黯淡無光，不見生機的未來。

想明白這些後，蘇檀已然是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