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做好了準備,但他會拿槍對著她,還是意外。

“你想我怎麼做?我是個人……我是個人。”蘇佑尋眼眶通紅,攥著她的手按到他胸膛上,“你摸一摸?我有心跳,我的體溫是熱的……”

“誰會想戴著一張面具,一戴三十年?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有一張健全完整的臉!你看到的這張臉,已經是整容九次的結果了,這怪我嗎,我不是受害者嗎?”

他在發怒,發洩情緒。

又好像桉板上可憐的魚肉,從頭到尾的骨子裡都充斥著一股無力感。

哪怕他瘋了,他死了,他都撼動不了她的情緒,根本無能為力。

她不在乎他。

他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真的不再在乎他了。

鬼卿低頭看了一眼槍,努力往牆上貼。

她擔心會擦槍走火。

“我已經盡我所能地被你利用了。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能給你,你想跟偷走我這張臉的盜賊相愛我也不攔著,不管你做什麼,哪怕毀了我現在擁有的一切……”

“可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厭惡我?為什麼那個被厭惡的人是我?”

“我犯過錯,但我沒想過任何會傷害你的事情,我已經在彌補了,我在彌補了,你真的看不到嗎?”

他越是叫囂,越是吼她,越說明他心裡的不安、惶恐。

他無法牽制住她的無助。

話裡的每一個字都是生生的質問——她怎麼可以說走便走?

當然,鬼卿本可以分析出他此時的心理來的,但前提是她胸口沒有被懟上一支槍。

蘇佑尋的手正因為過於的激動而顫抖。

道歉也好,解釋她離開的原因也好。

他希望,她總能從他的逼問下說些什麼。

可她只是盯著那把槍。

蘇佑尋忽地低下頭,兩個人鼻尖貼著鼻尖:“顧允禾小姐在害怕我嗎?”

他呼吸發燙,問的聲音很輕,跟剛剛的勃然大怒相反。

同時轉了下槍,將槍勾在手指上。

大手順著她的胸口往下,隔著藍色裙子的布料,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揉著,一下一下,力氣有點兒重。

鬼卿睫毛顫著,腰往牆上貼:“是。”

蘇佑尋莫名咧嘴笑了:“那是應該的。”

說完,他扣動了手中槍的扳機。

鬼卿童孔一震,立即就要挪動身體,突然一陣尖銳酥麻的疼痛從腰部炸開。

疼痛麻痺的感覺從腰側迅速蔓延至全身,像身體裡被塞了顆炸彈“砰”得一下炸開了。

是電擊。

那把槍根本不是什麼手槍,裡面更沒有什麼子彈,而是能釋放電流的電棒。

瑪德,給騙了。

鬼卿睜大了眸子看向他,她張嘴,想說話的能力都沒有,全身沒有一處能受自己控制。

時間很短,三秒不到就就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蘇佑尋接住了她癱軟下去的身子。

暈過去之前,她聽見他在她耳邊問她,那聲音彷佛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

“您滿意了嗎?”

“顧允禾小姐,您現在開心了嗎?”

小姐你個頭!

蘇黑黑!

———

系統監控攝像陷入一片漆黑。

系統:【早就說了多少遍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了,您偏就一點兒都不聽。】

鬼卿:【……】

系統:【您看,這不是我的失職吧?我三個月前就催您快點回來了,那個時候您還對尊上大人的細節記得很清楚咧。】

鬼卿:【……】

系統:【您要是聽了我說的,我都敢打保票,您今天絕對不會翻車。】

鬼卿:【……】

系統:【這下怎麼辦?乖乖變黑黑了,忠犬都黑化了,再來個小黑屋外加捆綁p**y……我被彈幕圍攻沒什麼,關鍵是您的人身安全怎麼辦?】

鬼·惡補歷史記錄ing·卿被它婆婆媽媽唸叨得耳朵都起繭子了:【閉嘴。】

系統:【OvO】

鬼卿按著三倍速的快進鍵,看著歷史監控影片,上面正播放到她第一次見到蘇佑尋病發的模樣。

鬼卿:【怕什麼?他又不知道本座這半年來到底去幹什麼了。】

系統撅著嘴,小聲嗶嗶:【這個時代監控技術發達,要查到您早晚的事。】

鬼卿掃了它一眼:【再發達有你發達?】

系統:【?】

鬼卿:【要是你家尊上能查到本座的行蹤,那要你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系統眼珠子瞪大:【What?】

鬼卿微笑:【誇你呢。】

她伸手揉了揉系統毛茸茸的小腦袋:【像寶貝兒你這麼厲害的系統,篡改一點兒無關緊要的世界資料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

完了。

系統這小犢子最不經誇了。

系統小眼神兒一下子就飄忽了,驕傲地小聲說:【那……那,那也得看您要改的資料範圍了。】

鬼卿:【很簡單,只要你將本座在國外的這半年改成一直在跟社會暗面打交道就可以。】

系統:【我沒法改變已經存在的世界資料,也就能偽造一些資料,捏造一些莫須有的人物和事。】

鬼卿:【也行,那就把捏造的事實穿插進本座旅遊的時間間隙裡,事實越陰暗,越悲慘越好。】

系統:【OvO,好嘞。】

系統小手啪啪地在鍵盤上敲打著,黑色的螢幕上浮現一串串熒光綠色的數字。

它在那一串串數字間隙中又插入了無數毫無規律的數字串。

過了沒一會兒,系統小胖手驕傲地推了推眼鏡框:【搞定,大人!】

鬼卿將它捏造的事實在虛擬情景裡穿插著看了一遍。

什麼叫做“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鬼卿直接拉了進度條,感覺胃裡都開始不舒服了:【不錯,很厲害。】

系統神氣壞了,還學人家故作謙虛:【昂……也就,也就一般般吧。像會這種技能的統,也就…幾千年能進化出來一隻吧~幾千年,害,對我們系統界來說還是挺短的巴拉巴拉——】

系統一吹起牛皮來就停不下來了。

鬼卿一邊聽著系統巴拉不停的說著,一邊坐回原來的位置,重新按開半年前蘇佑尋的歷史影片錄影。

————

房間是澹雅的淺藍色色調,地板、牆壁、連凳子桌子之類的擺設都是藍色的,只有少的可憐的白色作為點綴。

醫生說這個顏色能幫助他平靜下來。

從她杳無音訊後的第二週開始,他就一直生活在這間屋子裡了。

牆壁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白色相框。

有一部分是風景照,四季的山林、街頭巷尾,點綴其間的是女孩兒的照片。

有顧允禾高中畢業時戴著學士帽,站在主席臺上側頭甜甜地微笑著。

有顧允禾初中的時候,他給她做舞伴,她穿著純白色的禮裙,高傲將手搭進他的手心裡。

有顧允禾更小的時候,梳著兩個羊角辮坐在他脖子上,一邊抓著他的頭髮,一邊聚精會神地吃乳酪棒。

有顧允禾手裡捧著奶黃包吃,他站在一旁手裡拿著熱牛奶遞到她唇邊。

還有顧允禾痞帥地穿著湛藍色校服,不耐煩地靠在辦公室門口等他下班……

清晨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從窗戶射進來,灑在女孩兒正躺著的白色鴨絨被上。

蘇佑尋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的矮腳椅上,目光望著床上女孩兒恬靜美好地睡顏。

他給她卸了被他摳壞的那層斑駁的指甲油,又上了一層護甲油。

他以為他會用很長很長地時間去治癒這半年來的痛苦。

可是事實沒有。

他的心情變得很靜很靜,腦子也很空,一切事物都變得輕飄飄的。

乍見之時的暴怒和混亂彷佛只是存在於夢中的事。

他甚至開始恍恍忽忽地思考。

……明天或許該給顧允禾的灰耳貓換另一個牌子的貓糧了。

是不是家裡的那一袋子它快要吃完了。

醫生說養一些花花草草,或者金魚也能幫助他保持平靜。

陽臺上的花好像該澆水了。

一縷清透微亮的陽光斜打在他褲腳邊,那隻被養的圓滾滾的灰耳貓循著陽光走了過來。

它蹭了蹭他的褲腳,然後三兩下躥到了床上,歪頭望著熟睡的女孩兒。

坐在女孩兒臉旁的枕頭邊,懶洋洋地舔著自己的爪子,梳理自己的毛髮。

過了一會兒。

灰耳貓好像突然察覺到了什麼,漂亮的細碎褐色細線狀童孔忽地放大了。

它好奇地站起來,在女孩兒身邊打轉。

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女孩兒,時不時湊過頭去嗅嗅女孩兒的臉。

床上的女孩兒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灰耳貓支起耳朵,極為好奇地歪了歪頭。

女孩兒動了動身體,皺起眉嚶嚀一聲。

灰耳貓興奮了起來,它俯身湊近她,伸出小舌頭一下下舔著她的側臉。

鬼卿是感覺到左臉一片溫熱的濡溼。

又一下子想到暈倒前的蘇乖乖變成了蘇黑黑。

腦子“嗡”的一聲,就清醒過來。

瑪德,不會是蘇佑尋變態到在她暈倒後舔她的臉吧?

已經……黑到這個變態地步了麼……

做好了艱難的心理準備後,鬼卿謹慎緩緩地睜開了一隻眼。

一張放大地白色貓臉,頂著兩隻深灰色的耳朵。

灰耳貓見她睜開眼睛,停止了舔舐,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歪頭看著她。

是貓啊……

還好還好……

鬼卿緊繃的弦鬆了下來,抬手推開那張貓臉,擦掉臉上的口水,心裡洩了一大口氣。

印入眼簾的是淺藍色的陌生天花板。

她偏頭打量周圍的環境,極為陌生,白色的花瓶裡有一束白百合,牆上都是她的照片,透明的輕奢水晶吊燈,窗戶旁邊有一掛簡樸的風鈴,還有——

呃——

從剛剛就一直坐在她身側望著她,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的蘇佑尋。

他戴上了原來的人皮面具。

可能考慮到她還是會不適應他的臉。

也可能是他認為她對這張看了十四年的臉更熟悉。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

良久,還是顧允禾洩了氣,率先收回視線。

蘇佑尋這個人,他根本都不眨一下眼,眼睛不幹嗎。

她腰上勐地一用力,想從床上坐起來,可沒想腰上肌肉一軟又跌了回去。

“操…!”顧允禾咬著牙,低聲咒罵一聲。

幾乎就是脫口而出。

蘇佑尋眼神晃了一下。

她從沒說過這種髒話,哪怕之前多憤怒的時候。

而剛剛她說出那聲髒話時,卻像是多麼熟練,彷佛日日掛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