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勾人的樹杈子斷裂開,靈犀直直下墜,南風一伸手就把人接過。

靈犀才不會說感謝的話,嫌棄得一把推開南風,幽怨道,

“女女授受不親,還望自重!”

南風被懟得接不上話,憑著身後一眾人看笑話。

午時宴席上,花羚收斂了手藝,只做了一鍋豆腐羹湯,其餘的菜餚都是千葉準備的,紫蘇也出門去買了些肉食來,勉強湊了一大桌。

夏雲輕早時聽聞過花羚的廚藝,不信邪地先盛了一碗,那豆腐羹顏色鮮豔質地嫩滑,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在眾目睽睽之下喝了一口。

似有五毒穿心萬刃屠舌,羹裡不知加了什麼油酸油酸的,夏雲輕嚐了一口就吐了,顧不得花羚難堪的表情,他驚奇道,

“看得出你們挺難殺的,吃了這麼多年都不死。”

千葉掩著笑對夏雲輕咳了咳,叫他說話別太重傷花羚的心。

夏雲輕夾在靈犀和南風的身邊坐,席間大家都熟絡開了,只有靈犀悶頭坐著顯得低落。

夏雲輕並不瞭解靈犀的事,關切地問她道,

“靈犀姑娘,你有什麼傷心事嗎?”

靈犀並未對夏雲輕介懷,誠實地回道,“我心悅之人拒了我,問她喜不喜歡我她又不說。”

聊起此事,本是嘈雜的一桌人瞬間就沒有了聲音,不約而同一臉八卦地望向南風。

夏雲輕初來不知其中事,耐心地開導靈犀,“他是如何拒你的,說來我與你分析。”

“她就一直說,配不上我,沒法給我過好生活。”

夏雲輕想了想,大抵是想到了什麼自信笑了笑,“那說來,他不是不喜歡你。”

靈犀搖搖頭,“拒人的說辭不都是這樣,總之都是要個理由。”

夏雲輕托起靈犀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既然這樣,靈犀姑娘覺得我如何,我是否有資格與你相配?”

靈犀頓時失色,忙將手抽回來,歪著身子像避瘟神般避著夏雲輕,

“你你你說什麼呢!什麼與你相配啊,我又不喜歡你!”

夏雲輕哈哈笑起來,衝著靈犀聰明地眨了眨眼睛,

“你看,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吧,若真無心意早撇開關係了,不會在你問話時避而不答。”

聽聞夏雲輕的話靈犀如夢初醒,她開心地追問著,“也就是說,她是喜歡我的,只是不承認是吧?”

“我想是吧,可能太突然了所以不夠坦率,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相信我,你再給他點時間就好了,這種人很好搞定的。”

“真,真噠?”

夏雲輕點了點頭,“真噠,等我再給你出幾招,必助你馬到功成。”

靈犀激動地跳起腳來,碗筷一撇也顧不得吃,忙給夏雲輕道謝,

“多謝先生指點,若成小女必有重謝。”說著,一手提起星沉,“本姑娘開心,走,繼續抓蟬去。”

夏雲輕瞧著靈犀歡快的背影只覺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聰明地喃喃道,

“靈犀姑娘蘭心蕙質,不知喜歡的是何人啊?”

“是我。”一直沉默未發話的南風淡淡道,“與先生初相識,先生竟知我很好搞定。”

夏雲輕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挨在自己身邊坐的南風。

南風臉上不動聲色,放下筷子一言不發便退席了,只留著夏雲輕愣在原地。

桌上的人全部都在偷偷看笑話,寒朝看著夏雲輕發懵的樣子,雙手擎著臉頰看熱鬧地打趣他,

“怎麼樣,聰明人,開心嗎?”

夏雲輕還從未吃過這麼尷尬的虧,他蹙著眉頭看向面慈心善的千葉和花羚討說法,大家明眼都知道卻讓自己矇在鼓裡。

花羚趕忙將頭埋進碗裡,千葉強行掩著笑,有些歉意道,

“實在對不住,這事兒我也好奇。”

夏雲輕已無心用席,他看了看湛藍色的天,真希望這世間如這天空般一塵不染,多些真誠少些套路。

夏雲輕費解地低喃,“一個當著面說,一個當著面聽,把我夾中間了....不是,她倆是有病吧?”

...

午後陽光濃媚,蟬鳴徹響,炎熱的天氣悶住慶安城,街道上的行人漸少,紛紛在家中避暑小憩。

梧桐院中的人都已散去,寒朝和南風用完飯便回了言府聽差,靈犀公主也回了自己的府邸,紫蘇帶著星沉去抓兔子,千葉拾完碗也不知去向,方才還熱鬧的院子就只剩花羚和夏雲輕兩個人。

花羚在廚屋裡清掃,偶一抬頭正看見夏雲輕倚在門上看著她,帶著重逢的淺淺笑意,默不作聲地注視著花羚良久。

心裡跳得很厲害,因為比任何人都想見都思念,正到了身前的時候居然不敢面對了。

夏雲輕不懂花羚的心思,他只是奇怪花羚的態度為何這麼冷淡。

“我可惹了你了,怎麼不理我?”夏雲輕輕聲問。

花羚下意識縮了縮手心,整理好情緒,將抹布浸溼了水擦洗灶臺,用身體上的動作好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

“我沒有不理你,”花羚道,“我不知道跟你說什麼。”

“我以為你會像以前一樣嘰嘰喳喳地吵我,雖然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但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夏雲輕的語氣有些黯然,垂下眉眼勉強笑了笑,

“可能是你長大了忘了我,不怪,我沒那麼矯情。”

話說至此,夏雲輕想離開,剛轉回身,花羚叫住了他。

花羚有些失措,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想坦白又說不出什麼話來緩和,情急之下脫口道,

“碗,碗還沒洗呢,你能過來幫我洗嗎?”

夏雲輕這才心情好了些,他點點頭,“當然。”

兩個人就在廚屋裡默默做事,花羚趁著在夏雲輕身邊擦洗的時候偷偷望他一眼,就像嫩粉的桃花從天而降落進青藍的水裡,謫仙一般不可被世俗玷汙的美人,不知這世上有誰能配得上這種人物。

但這種年輕美貌是花羚不解的,從在城門口相見時她就察覺出來了。

準備良久,花羚不緊不慢地問道,“夏雲輕,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是多少年前的事嗎?”

夏雲輕在腦海裡數了數,“那時候星沉才八九歲,如今都十七了,想來快十年了吧。”

“十年,你在煙雨南村可研製出長生藥了?”

夏雲輕哈哈笑起來,“虧得你是修習醫術的,怎能不知命理之事,若是那傳教道坊說說延年益壽也就罷了,生死衰老不可逆,逆了便是違天道,天道下哪兒來的長生藥。”

“既然沒有長生藥,那你為什麼不會變老?”

夏雲輕泡在水裡揉抹布的手僵住了,停頓兩秒抬頭去看花羚,正對上她那疑慮的眼睛。

夏雲輕聳了聳肩,“保養的好,煙雨南村山好水好...”

花羚猛地握住夏雲輕纖細白淨的手腕,臉上的疑慮變為憂心,她擔憂地盯著夏雲輕的眼睛,似乎已探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夏雲輕,別對我撒謊,你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化,我不想知道青春永駐的方法,你直接告訴我,你的代價是什麼?”

花羚的眼睛泛紅閃著淚光,醫者是比常人更瞭解命理這種東西,夏雲輕懂花羚自然也懂,要對抗天道,是要給予等價的籌碼的。

夏雲輕自知隱瞞無用,輕輕嘆笑一聲,語氣從容道,

“我自落在煙雨南村的時候就一直這樣了,我不知道代價是什麼,但我想我總會知道的。”夏雲輕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花羚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背,既是安慰也希望她能放鬆一些。

“沒關係的,花羚,至少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淚水從眼眶中脫落,花羚用袖子擦了一下劃在臉頰上的淚,“那你會死嗎?”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在情況最糟糕之前能找出辦法來,你也知道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果說,死了,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也算好事吧。”

“星沉知道嗎?”

“他應該不知道吧,他從來不問我。”

花羚鬆開了手,站在原地低著頭,夏雲輕揉了揉花羚額前的碎髮,“好妹妹,別為我擔心,也不要告訴星沉,那個孩子膽小愛瞎想,沒有以前好糊弄了。” 花羚只覺無力,憑她現在的醫術根本幫不了夏雲輕。

“我答應你,我...”

“嗯?”

花羚的頭仍低著,大抵是羞,也怕被拒,但還是鼓起勇氣。

“夏雲輕,我能抱一下你嗎?”

夏雲輕一把將花羚摟在懷裡,花羚的臉貼在夏雲輕肩頭,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一時間止不住淚哭出來,想她自來到慶安城就沒哭過,都忘記了原來自己是會哭的。

夏雲輕只當她是受了委屈,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

當夜明月高懸,司天鑑朗道之燃香於高臺之上,香紙燃盡,朗道之遙望浩瀚繁星,禮畢,臉色一抖。

永延殿前,皇帝倚在龍椅上,司天鑑拜在堂下,一一為皇帝稟報。

“啟稟陛下,微臣夜觀星象,發現觜星移位。觜星乃西方七宿之六,星明,則安和樂利,星移,象徽君臣失位,恐有兵馬之亂。”

皇帝眯著眼睛不動聲色,他靠在龍椅上睡著了一般。

朗道之自知,帝王最忌君臣之位,此星象如此不詳正觸皇帝逆鱗,恐龍顏震怒,朗道之內心攥了一把汗。

久之,皇帝緩緩開口,未有動怒之意,他道,“朗卿辛苦,回吧。”

司天鑑朗道之叩首,“微臣告退。”

剛前腳剛跨出一步,皇帝叫了他一聲“郎卿”,朗道之立刻回身,忙問,

“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帝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瞬帝王的壓迫與狠厲,他問道,“朕老了嗎?”

朗道之只覺冷瑟寒骨,忙跪下身來俯首,

“陛下龍體康健賽過往昔,想是上天庇佑...”

“朗愛卿不必緊張,朕只是隨口問問。”

皇帝臉上拖著溫和的笑,眼神卻尖利如鋒,他揮了揮手,朗道之得其意,退身而走。

晉帝看了一眼一直侍奉在身邊的貼身太監,問他,“房營,你覺得太子如何?”

房營微微欠身回答,“回陛下,老奴時常聽聞,太子殿下仁德賢能,對百姓廣施恩惠,修學堂於寒門婦孺,天下人無不讚揚。”

“那晉國,是不是應該交付於他手呢?”

“此乃關乎朝政,老奴不敢妄言。”

晉帝一抬手,房營上前託手輕扶,

“政績斐然,朝臣擁戴,人人皆以太子之名行事,朕啊,真是老了啊。”

“陛下為社稷日夜思慮,難免心上勞累,其實陛下不老的。”

晉帝笑了笑,瞧這個身邊人滿頭青絲已成白髮,辯幾句的話想想也罷了,他只道,

“朗道之之言不可不聽,房營,你明日宣李雲庭進宮。”

“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