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空下,蒼青色的山脈連綿不絕,一座座聳立的高峰上白雪皚皚,陡峭的巖壁以近乎垂直的姿態嵌入大地,共同構成一幅奇絕的畫卷——巍峨雄偉,冷峻深沉,喜馬拉雅山脈已經以這樣的方式屹立了千萬年,如同亙古永存的神明。

寒風呼嘯著,捲起團團白雪,掀動漫天銀海將日光淹沒,這樣的情境下,即使是懸掛在蒼穹之上的太陽也不再顯得偉大,反而格外的渺小暗淡,彷彿下一刻就要潰散在這森寒壁壘中,更遑論是妄圖在這個時刻征服大自然的人類。

想到這裡,端木軒低下了仰望太陽的頭顱,輕輕一嘆。

他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就這麼駐足在冰雪覆蓋的岩石峰上,尖硬的山風迎面刮來,即使穿著厚厚的防護服,端木軒的臉上仍傳來一陣陣刀子割肉的生疼。

端木軒活動了一下雙手,他的手指並沒有腫脹、僵硬,而是一如既往的靈活,於是他很輕易地卸下了沉重的揹包,然後是厚厚的防護服,簌簌飛雪之中,身上的平日常服顯得格外單薄。

然而,端木軒強壯的心臟依然在胸腔裡有力地跳動著,他的體溫在這樣惡劣的處境下沒有絲毫降低,甚至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感到疼痛或疲憊。

但是……

端木軒的嘴角微微上揚,眉頭卻皺起來,露出苦笑。

端木軒很清楚自己累了,看似健壯的身體實則每一個器官都已不可避免的走向衰敗,本就時日無多的生命正在加速流逝——看來這輩子,是沒法登上珠峰了。

這一趟成了徒勞,但端木軒並不後悔,恰恰相反,在一瞬間的苦笑之後他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來,神情歸於釋然。

這場並不漫長的生命旅途已經足夠精彩了。

端木軒緩緩取出一塊藍色的玉石,高高舉起:這塊玉石是淺淡的藍色,光澤圓潤無瑕,正面的玉笛圖案與反面的音樂符號描繪得渾然天成,彷彿從這玉石誕生之際便已共同存在,此刻握在手裡,觸感亦溫亦涼,格外舒適。

這塊玉石是多年前端木軒在崑崙山脈偶然得到的,在諸多玉石之中,其材質之完美是端木軒生平僅見,非但如此這玉石還具有一種驚人的特質:能夠與人體的腦電波構成聯絡,進而發出清遠悠長的樂聲!

由於這種獨絕的特質,端木軒將之命名為“音玉”。

即使光陰流轉,許多往事都在時光長河中磨損褪色,甚至端木軒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在哪座山峰中找到的音玉,但玉石取出的一刻,悠揚縹緲的樂聲依舊立刻在端木軒耳邊響起。

這樂聲既清亮,又柔和,每一個音符都恰到好處,每一道旋律都完美無缺,穿透人心,將腦海中紛繁的往事回憶一點點勾起……

曾經,端木軒也是個普通人。

他的父親是一位著名的偵探,母親是一位優秀的作家,家人之間相處和睦,生活得平穩和美。

十年前,一場刺殺案震撼了整個世界,幾乎使各國政壇動搖……

事發不久,父親接受調查此案的委託,告別妻子與兒子,投身到這場攪動了無數腥風血雨的動亂之中。

父親死了,母親也在血泊中倒下,只有端木軒一人幸運地躲過一劫,從此顛沛流離、亡命天涯。

那年,他才十五歲。

十年前家門的破滅,讓曾經的翩翩少年走上荊棘密佈的復仇之路,這條路真難走啊,八年,整整八年,期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顛沛流離、艱難苦恨,歷盡險阻、費盡心血才將他們通通送入地獄。

也是在那八年裡,端木軒付出了太過沉重的代價:他的身體核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走向衰敗,當他終於報仇雪恨之時,已經時日無多,燃燒生命所造成的結果,的確殘酷。

正因如此,端木軒決定在生命中最後的時間裡好好走走,踏盡世間,覽盡山河,了卻年幼時“環遊世界”的夙願。

從啟程之日起到現在,總共兩年,端木軒的足跡已經遍佈整個地球……他緩緩抬頭,遠處是此行未能抵達的終點:珠峰。

端木軒並非沒有來過珠峰,那時他的父母還活著……一晃好多年過去,真正物是人非。

一生流浪,有憾,無悔!

心中的執念已經盡數放下,端木軒緩緩閉上雙眼,淚水順著滾燙的臉龐滑落。

耳畔的歌聲漸漸消失,風雪停止了呼嘯,山也跟著沉默,不發出什麼聲響,整個世界都慢慢地安靜下來。

旁側的谷底異常空寂,正向著這具尋求解脫的殘軀敞開懷抱,那裡黑咕隆咚、深不可測,來自萬丈深淵的引力在此刻是如此的沉重。

端木軒的身體墜落下去了,神情從容而淡定。

然而,手中緊握著的音玉驟然放射出淡藍色的光芒,將整個天地瞬間照亮!

渺遠的樂聲迴盪在寰宇之內,終年覆蓋的冰雪在此刻紛紛滾落,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沖瀉而下,古老的群山終於被感動了,它們不可抑制的戰慄著,發出寬亮低沉的回聲,和音玉共同歡呼著。

在端木軒失去意志前的最後一個瞬間,他能夠隱隱約約地感知到一股磅礴的偉力在周身升騰而起,連時空都為之扭曲……

下一刻,無盡的冰雪覆蓋了他的身影,好一似煙消瓦解、風流雲散,只落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

“啊!”

鋪著黑白床鋪的榻榻米上,男孩驟然坐起,額頭上一層密密的細汗。

他抬起手臂擦了擦汗,惘然地念叨著:

“又做夢了……”

男孩掀開身上毛毯的動作突然一頓,夢?對別人而言或許如此,但對自己而言,哪裡只是一場夢呢?那一切,都是他前生真真切切的經歷啊。

畢竟,他自己,不就是端木軒嗎?這場意料之外的穿越,真是讓人無所適從。

就在端木軒愣神地時候,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隨著“咔噠”一聲,門鎖開啟,木門旋轉,一位青春靚麗的長髮女孩輕輕走進房間。

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清清爽爽的學生服,烏黑的直長髮隨意的披散著,透徹如藍寶石的眼睛裡滿是青春少女的靈動與大姐姐的溫柔,天使般的面容比雕塑還要精緻。

看著坐起來的端木軒,少女柔柔地關切道:“小軒,又做噩夢了?”

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俏臉,端木軒扯起嘴角,給了少女一個安心的笑容。

雖然端木軒的心理年齡比對面的少女大的多,但他現在的身體才剛剛八歲……

於是,端木軒輕聲說道:“明美姐姐,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