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元燈會還有一個多時辰。

夕陽逐漸落下,大街上歡聲笑語,各家酒樓茶館歌舞昇平,彷彿此時臨安城便是人間天堂。

靖遠侯張譚邁著從容的腳步,走進承德殿。

“聖上,上元燈會運河工程圓滿完成,已經可以使用。運河兩岸和御街今晚將燈火齊明,照亮我大宋光輝前程。屆時,聖上帶上這顆夜明珠,普天繁星閃耀也不及聖上之輝,我大宋子民有福了。”

“好,好,好!靖遠侯辛苦了!”

聖上龍顏大悅,手上的夜明珠頓時顯得更為明亮。

正月十四,臨安城。

蘇秉燈和趙憶南怎麼也沒有想到,剛剛潛入運河工程境地,就被黃巾軍的殺手發現了。

“李隆社不敢下手,丟了性命。還是我新燕來為大漠雄鷹展翅!”

仇家相見,分外眼紅。

新燕沒有二話,揮劍而來,劍尖直指蘇秉燈要害。

蘇秉燈意料不及,匆忙拔劍迎接。

一邊是平地而起,積蓄全力,一邊是受傷之軀,匆忙應對。

還沒有過招,高下立判。

兩劍相碰,火花四濺。

蘇秉燈腳下一滑,立刻失去了平衡,被新燕壓落牆下。

趙憶南見狀,拔劍接下新燕的招式,一招潛龍刺,以命相搏,逼著新燕回劍自守。

新燕也未曾料到女子出招如此不要命,不得不撤回招式,橫劍阻擋。

趙憶南見招式管用,退回蘇秉燈身邊,挽起背部落地的蘇秉燈。

兩人並排而立。

新燕調整好姿勢,再次攻來。

他與李隆社本是好友,同來自於北遼。

李隆社之死他全部歸結給了蘇秉燈。

所以今日被他遇見,就是要拼盡全力要致蘇秉燈於死地。

只見新燕手中的劍舞得風生水起,咄咄逼人,招招指向要害。

蘇秉燈推開趙憶南,咬牙揮劍護住全身,東擋西閃,肩膀上的苦痛讓蘇秉燈動作慢了一拍,很快落入下風。

趙憶南反應過來之時,兩人已經拆了五招。

鮮血從蘇秉燈傷口順著手臂手指流了下來。

畢竟是四方劍客,新燕的招式變化多端,劍鋒窮盡,劍花四處而來,令人眼花繚亂。

他的招式在四方劍客中是最為花哨的,非尋常的華而不實,乃帥氣多招,殺傷力驚人。

要不是蘇秉燈內心蘊藏著復仇的執念,早就倒下了。

趙憶南也顧不了許多,全身心撲了上去,使出所有招式抵擋。

一兩招拆下來,新燕忽然停下手,盯著趙憶南略有所思。

“你是春泥的徒弟?”

“誰?”

新燕哈哈大笑:“難怪你能活到現在,原來有人罩著你!”

“說什麼胡話!”

趙憶南壓根沒有聽懂新燕的話,可此時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

她四處觀察著處境,拉著蘇秉燈沿著牆緩緩後撤,想要趁著新燕放鬆警惕的時候找到一條撤退的路。

思緒了片刻,新燕腳尖輕點地,順勢帶著劍,改變目標,朝著蘇秉燈而去。

趙憶南咬緊牙關,飛撲過去接下招式,將蘇秉燈護在身後。

可趙憶南哪裡是新燕的對手,加上蘇秉燈兩人齊心協力,都不一定抵擋得了新燕的招式。

何況此時蘇秉燈受了傷。

可此時的新燕似乎有些收手,招式力道都不比剛才。

趙憶南隱隱覺得,新燕似乎對自己手下留情,並不想傷害自己,凌厲的招式總是對著蘇秉燈。

有了這般感受,趙憶南便以身試法,處處攔在新燕和蘇秉燈之間。

正如趙憶南所料,新燕試圖繞開他,擊殺蘇秉燈。

就這樣,兩邊相持了片刻。

新燕突然說道:“別以為我不敢傷你!你再不讓開,我就連你一起殺!”

趙憶南堅定地回道:“我就要護著他,你有本事就來吧。”

新燕嘴角微微上揚,回道:“好!好!好!”

他運起勁道,全力進攻。

片刻功夫,兩人便落入下風,身上紛紛掛彩。

此時想要再召集親衛已經來不及,周邊也沒有可以求救之人。若是在工程出入口附近,興許還能呼喊禁軍協助,而此地偏遠,罕有人至,根本無人可求。

兩人蜷縮在牆邊,溫暖的鮮血順著兩人的手臂緩緩流下,在這春風裡慢慢失去了溫度。

蘇秉燈對著趙憶南勉強一笑。

“仇沒有報,還帶上了你,一生這般沒落,可悲!”

“對不起地下的兄弟姐妹。”

趙憶南緊緊握著蘇秉燈的手,這是她第一次的主動。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回蘇秉燈的話,只是低著頭看著,淚水從眼眶中緩緩落下。

新燕微微一笑:“你們倒像是一對活命鴛鴦,我會把你們埋在一起,埋到一個好地方。”

劍被高高舉起。

“再見!”

新燕運上勁,劈向蘇秉燈和趙憶南。

蘇秉燈睜著眼看著劍在牆上留下深深的痕跡,越來越近。

劍刃讓他想起來戰場上刀尖舔血的日子。敵人的刀劍就是這樣在他的注視下朝他揮來,可他絲毫不畏懼。

他將手護住趙憶南的頭,埋進自己的懷裡,安靜地等待劍的到來。

突然一個黑影閃到蘇秉燈眼前。

只聽“當”一聲,新燕的劍停在了半空中。

黑影與蘇秉燈四目相對,清秀的眼眉沒有絲毫的殺氣,眼神裡透著一絲疼愛,帶著混濁。

蘇秉燈一時間愣住了,這眼神似乎在他的腦海深處出現過,可又回憶不起來。

“什麼人?”

黑影沒有說話,稍使勁,將新燕的劍撥開,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蘇秉燈。

蘇秉燈能感受到黑影的手纖細而冰涼,手上還有一絲剛剛留下的劍傷,血還沒有凝固。

“來人報上姓名!”

新燕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堂堂四方劍客,豈能容忍他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救人。

可是他知道,就剛才那招拔劍,眼前之人的劍術不在自己之下。

黑影依舊沒有說話,給蘇秉燈一個手勢,示意他們先走。

蘇秉燈也不敢耽誤,既然眼前之人不願報上姓名,他也不便細問。若是今日能成功撤離,他日有緣再報救命之恩。

新燕看著蘇秉燈和趙憶南的遠去,內心憤怒緩緩而起,提劍就朝著黑影砍去。

黑影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似乎明白自己遇到的是強敵。

兩人你來我往交手十回合,新燕就明白了。

“又是你!你為何一直護著蘇秉燈?”

黑影不說話,只是站在新燕面前。

新燕著急想要奪路去追蘇秉燈,可黑影就一直擋在其中。

一炷香的功夫,蘇秉燈和趙憶南都已經遠去,消失在轉角處。

新燕明白此時再去追也無濟於事,便放下手中的劍,做了一個告辭的動作,點著圍牆飛身離去。

黑影也不追擊,見目的已經達成,回頭確認蘇秉燈二人已經遠去消失,隨後擦了擦手上的傷,欣然離去。

闖入運河工程大營的蘇秉燈和趙憶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背後不自覺涼了一番。

一陣晚風吹過,河邊的青草彎著腰,輕點河水。

蘇秉燈始終感覺有些迷霧,遮著眼前。

剛才新燕和黑影交手,黑影的招式似乎觸發了蘇秉燈腦海中的某些記憶,只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六部公署的禮部,此時已經混亂不堪,聖上施恩圖被盜,禮部尚書王文長被聖上敕令戴罪立功。

若是上元燈會無法進行,恐怕王文長不僅項上人頭不保,更會成為歷史中的罪人。

他一面向親衛求救,一面安排人重新規劃路線,繪製成冊。

一個時辰時間,別說重新繪製,連現場重新勘察來也來不及。

運河工程的佈局都是按照原先聖上施恩圖設定的,施恩圖一改,工程的佈局就給改動。

王文長還得求助靖遠侯張譚和工部尚書祝枝山。

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王文長不得不選擇按照原先的路線,重新繪製施恩圖。

“我還得去趟禁軍,你在這裡把守!”

禮部尚書王文長吩咐禮部侍郎裴流,自己匆匆離去。

禁軍已經在聯通御街的各條街巷設定完路卡,臨安城的百姓和各方來客憑藉著臨安府換來的入場券,紛紛湧向御街。

整個大街被圍得水洩不通,三大禁軍大營出動了兩營,維持現場秩序,只留下騎兵大營作為機動。

興慶坊東面的眾安橋,橫跨在清湖河上,與御街邊上的文市河緊鄰。

此橋十分高大,上下共有一百個臺階。走到橋頂能將眾多御街的風景收入眼下,一眼望去,都能看到民房的屋頂和花酒樓的上層,是尋常百姓觀賞上元燈會的最佳地點。

橋對面便是赫赫有名的春風樓,樓前整整一排柳樹,正所謂“西溪柳,自是風流樹,受用春風好媚嫵”,春風樓正是以此聞名。

春風樓的二樓,窗邊的位置,都是皇宮貴族最青睞之地。統觀整個御街,此地是飲花酒賞燈會最佳之地,既有美酒佳人,又能賞燈看花,但凡有些權勢的自然垂涎,能在此地排上一個位置,就是身份的象徵。

此時,正有一名男子,帶著兩名護衛,扶在窗沿,眺望著不遠處的眾安橋。橋上有數名男子,身著百姓服裝,行色匆匆,驗過入場券後,四處分散而去,似乎目的十分明確,看著並不像是欣賞燈會之人。

片刻之後,點清了人數,樓上的男子便悄然離去。

男子前腳剛走,身後便出現一人。

此人名為司馬忠,他疑惑地盯著遠去的男子,對著身邊的侍從輕聲細語了幾句。

隨後便匆匆離去。

司馬忠帶著侍從一路沿著御街向南穿行,繞過皇宮何寧門,從東華門而入,朝著東宮方向而去。

原來此人乃太子好友,門下省判事司馬淵之子,才學淵博,英俊瀟灑,是眾多女子的夢中之人。可是此人卻恃才傲物,尋常人入不了他眼,因曾為太子伴學,才成為太子心腹。他進太子殿不用通報,下人們都認得他。

太子殿內,眾人忙碌,此刻已經要準備好所有行李,太子殿下要與聖上一道與民同樂,游上元燈會。

司馬忠一路小跑,神情有些慌張,看著太子更衣,又環顧左右,欲言又止。

太子明白司馬忠之意,也沒有斥退眾人,令他們在此地準備,自己與司馬忠走到後殿。

“殿下,你猜我在春風樓看見了誰?”

“誰?”太子絲毫不在意。

“史元進!”

三個字一出,太子就覺得不簡單。

史元進是出了名的嚴厲,不近女色,也不喜熱鬧,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春風樓這樣風花雪月之地。

“按理,此時的史元進應該候在承德殿外,待聖上依禮完畢,出宮一道巡御街,遊燈會。”

“對,你說的對!”太子忽然想起一個人,“蘇閻羅此時在哪裡?”

“聽下人說,他們已經查到了黃巾軍的下落,正在追查運河工程之事。”

“這麼快就查到運河工程了?果然是蘇閻羅。”

“不過,太子殿下不用擔心,運河工程那邊處理的很乾淨!”

“蘇閻羅不比常人,任何蛛絲馬跡在他眼裡都是有力的證據,不可掉以輕心。你讓衛蘭盯著他。”

司馬忠點了點頭,當即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