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震響聲在高大巍峨的濟寧城下響徹,聲浪如雷,撼動四野。

濟寧城,這座曾經巍峨聳立的堅城,如今早已是殘破不堪。

外城早已在連日的炮擊下化作一片丘墟,磚石崩裂,牆垣傾頹,焦黑的廢墟間散落著清軍的斷旗殘甲。

內城的城牆亦搖搖欲墜,多處坍塌的缺口如同巨獸猙獰的獠牙,裸露的夯土和木樑在炮火中顫抖,彷彿下一刻便會徹底崩塌。

靖南軍的炮陣如林,黑洞洞的炮口噴吐著烈焰,每一次齊射都讓大地震顫。

硝煙翻滾,幾欲遮天蔽日,連蒼穹都彷佛要被這聯綿不絕的炮火撕開了一道裂口。

炮彈呼嘯著劃過天際,狠狠砸在城垣上,磚石迸濺,煙塵沖天。

濟寧城中殘存的清軍甲兵蜷縮在殘存的垛口後,耳中盡是轟鳴,眼前唯有瀰漫的硝煙與飛濺的碎石。

炮擊在響徹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終於結束。

但是濟寧城中的清軍,並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因為。

城外,靖南軍的步卒已是排布著嚴整的軍陣,宛如黑雲一般向城牆缺口覆壓而來。

火銃齊射的爆響與喊殺聲交織,箭矢如蝗,弓弦聲動,在煙塵中穿梭。

清軍的騎兵從城池的兩側飛掠而來,在兩翼竭力周旋,試圖遲滯靖南軍的攻勢。

靖南軍的騎兵也在此刻出擊,悠長的號角聲在濟寧城的郊野迴盪。

不過清軍的騎兵數量眾多,終究還是有許多的輕騎突破靖南軍騎兵的封鎖。

然而當面對靖南軍嚴密的火器陣列,這些曾經所向披靡的精銳鐵騎竟顯得如此無力。

只是軍令如山,將命一下,只能義無反顧。

大量的箭矢自清軍的騎陣之中飛掠而起,恍若密集的蜂群一般。

數以百計的輕箭劃破空氣,匯成風吹樹林般的聲響。

“舉銃!”

“放!“

靖南軍的軍陣之中,軍官們短促有力的口令下達,一排排火銃次第開火。

排銃聲宛若奔雷,大量的清軍輕騎中銃栽落下馬,人馬的慘叫聲和嘶鳴聲響做一片。

靖南軍密集的步兵方陣也倒下了不少的軍兵,但是仍然還站立著的軍兵們,仍舊是牢牢握持著手中的火銃,冒著不斷飛射而來的箭矢沉著冷靜的裝填著。

旌旗舞動,號聲如山,縈繞在靖南軍的各處軍陣之中。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昂揚的軍歌,在靖南軍的大陣之中迴盪,無數的軍兵高舉著兵刃,義無反顧的向前。

正如那軍歌之中所唱的一般,哪怕前方勢若水火,也並非是能夠止步的理由。

“第二排,舉銃!”

隨著第二排令旗的飛揚,第二排的銃兵齊齊放平了手中的海誓銃。

吳平頭戴紅纓笠盔,平舉著手中的海誓銃,在陣陣高昂的軍歌聲中,堅定的目視著前方。

揚州之戰已經落下了帷幕後,他被靖南軍的兵務司徵調,因為戰中堅定的表現,被選入靖南軍的近衛師中,成為了一名隊長。

靖南軍近衛師,最早的前身,是陳望還只是漢中鎮鎮守總兵官時直領的正兵營。

而後陳望抽調鎮下各營精銳,收納多方南國諸鎮多位將校家丁,以及七十二營的精騎老卒,共計三千騎,設近衛騎兵營。

之後陳望收漢中鎮第二步兵營為直轄,令為近衛第二營,以原先第二營營兵為骨幹,納各鎮之精卒為己用。

三營兵馬,皆為百戰之精銳,冠絕諸鎮。

吳平,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被選入了近衛第二步兵營中。

“放!”

嘹亮的天鵝音剛剛落下,旋即又再度沖霄而起。

剎那間,密集的排銃聲如雷暴炸響。

上百杆海誓銃同時噴吐火舌,白煙如牆般騰起。

在鉛子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對面五十步外的清軍騎陣像被無形鐮刀掃過一般。

最外圍的清軍騎兵身軀之上陡然綻開朵朵血花,棉甲下的鐵片在鉛彈衝擊下扭曲變形,碎片與血肉一起從背後噴出。

吳平緊握著手中海誓銃,他的心中沒有絲毫的恐懼。

有的,只是憤怒。

哪怕是已經過去了兩月的時間。

但是靖南軍的上下,所有的人都記得從徐州出發的那一天。

吳平也不例外。

升騰而起的濃煙遮蔽了靖南軍的軍陣,嗆得吳平的胸腔難受無比。

在瀰漫橫飛的硝煙之中,吳平突然有些失神。

嘹亮的軍歌聲,在吳平的耳畔的縈繞。

聲嘶力竭的萬歲生,在吳平的腦海之中迴盪。

濃白色的煙霧遮蔽了他的視線,也將他帶回了出征之前的那一個清晨……

黃河的水流裹著浮冰緩緩東流,北風捲著細碎的雪粒掃過兩岸。

清軍的鐵蹄踏破京師的噩耗傳來,北國大地在腥風血雨中呻吟,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南逃而來。

當北伐的訊息傳出之後。

當他們走出徐州城外的軍營之後。

街巷的兩側,道路的兩旁,徐州城外的郊野之上,站滿了無數身穿著布衣麻衫的百姓。

那些明明還在為生計每日奔波,掙扎在貧苦之中的百姓們。

捧著粗陶碗,盛著攢下的粟米。

挎著竹籃,裝著僅有的醃菜。

揹著包袱,包著他們僅有的一切。

他們捧著這些微薄的饋贈,站在寒風之中,為他們送行。

水師的舟船不夠,他們很多的人,都是乘著漁民的船從黃河的南岸渡河北上。

南北兩岸的僧道們誠心誠意的誦唸著經文,祈禱著他們的凱旋。

千萬個聲音最後只是匯聚成了兩個字——雪恨!

每當吳平閉上眼睛的時候,他都能夠看到那時的場景。

他們怎麼能夠後退?

他們怎麼能夠膽怯?

吳平機械的裝填著手中的銃槍。

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止不住的流淌而下。

此時此刻。

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宣講官給他們講賈莊之戰時,那些跟隨著盧總督的軍兵們,為什麼明知前方便是死地,卻仍舊義無反顧的原因。

他們的皇帝,在敵人的逼迫之下殉國。

他們的國土,在敵人的刀劍之下淪陷。

他們的同胞,在敵人的鐵蹄之下哀鳴。

死亡,令人恐懼。

性命,固然寶貴,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比起個人的性命還更要寶貴的事物。

“雪恨!!”

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在濟寧城下響徹,聲聲嘹亮的天鵝音中,原本因為連番的激戰而早已疲憊不堪的靖南軍,再度狂呼著向前奮進,向著濟寧城內的清軍發起了猛攻。

靖南軍的軍陣就像一臺精密的戰爭機器,緩慢而不可阻擋地碾過戰場,在血與火中堅定地向前推進。

濟寧城上,清軍的火炮驟然轟鳴,鐵彈裹挾著死亡的尖嘯砸入靖南軍的陣列之中,剎那之間血肉橫飛。

鉛製的彈丸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呼嘯砸入靖南軍陣列。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哪怕是清軍的炮手並不熟練,但是仍舊有許多的炮彈狠狠的砸入了靖南軍的軍陣之中。

炮彈飛射而至,在密集的軍陣中犁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路。

沉重的彈丸在落地瞬間激起丈高的塵土,隨即像惡魔般彈跳前行。

所過之處,人體如同被鐮刀割過的麥稈般被攔腰折斷,破碎的鎧甲與血肉在空中飛濺。

與此同時,被轟塌的豁口處,陣陣爆響聲與弓弦的顫動聲也隨之傳來。濟寧城頭清軍的火炮驟然轟鳴,

不斷有身影在爆裂的火光中支離破碎,不斷有中傷計程車兵發出慘嚎踉蹌著倒下。

但靖南軍這座龐大的戰爭機器仍然在運轉著。

倒下的空缺立刻便會被後排的軍兵補上,濺血的腳印很快覆蓋了戰友的屍骸。

“前進!”

赤色的旌旗在勁風之中鼓盪。

無數靖南軍的甲騎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戰刀,驅策著胯下的戰馬,義無反顧的向前。

“前進!!!”

更多靖南軍的步兵們,肩扛著銃槍,邁著整齊的步伐,在炮火和銃箭中挺進。

急促的布鼓聲在靖南軍各處的軍陣之中迴響。

低沉的號角聲在濟寧城外的郊野上空迴盪。

鼓點沉重,猛烈的震盪著所有人的胸腔。

濟寧城南,靖南軍大陣。

陳望站在中軍望臺之上,沉默的俯瞰著整個戰局。

中軍望臺之上,令旗飛舞,信騎往來。

“清軍集結重兵,以兩藍旗精銳三千,步卒六千,並外藩蒙古萬騎,自右翼覆壓而來,猛攻我軍河南鎮第四師駐防陣地,我軍陷入苦戰!”

“清軍一部,觀其旗號,應為建奴鑲黃旗所部為主力,並外藩蒙古輕騎,規模在萬騎之上,自我軍左翼繞後,往中軍掠襲而來!”

“近衛師第二營,全數抵近濟寧城南,突破駐防清軍重防,前鋒兩局已經突破至濟寧南城城區。”

“近衛師第一營,遭遇清軍大規模炮火覆蓋,與西部第三處豁口處,遭遇清軍漢軍旗下火器部隊攔截,傷亡已逾三百。”

不斷傳來的訊息,有好有壞。

戰局並非呈摧枯拉朽,倒向一面。

自古以來,有京杭運河起始,以南伐北,必然依靠運河。

濟寧位於運河一線,自然是首當其衝。

所以早在黃臺吉進攻京師之時,便已經是安排軍兵,廣徵民夫,不斷的加固濟寧城的防禦。

如今的濟寧,實際上早就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民。

黃臺吉徵發民夫二十萬,將整個濟寧城,變成了一座規模宏大的軍事要塞。

清軍雖然無論是兵力,還是武備,還是訓練度,都完全的處於劣勢。

但是依靠著濟寧這座堅城,依靠著從各地調集而來的銃炮,終究還是穩住了局面。

騎兵數量規模的優勢,使得清軍掌握著戰場更多的主動權。

“嗚————”

蒼涼的號角聲在陳望的耳畔響起。

陳望轉身側目,循聲望去。

右翼的位置,清軍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正在排布軍陣。

那軍陣並非是昔日在勤王之時清軍常用的衝鋒陣勢。

他們並未採用傳統的散騎衝鋒陣型,而是以驚人的紀律性收攏隊形,三排密集的騎牆逐漸成型

清軍的甲騎在不斷響起的號角聲,逐漸靠攏在一起,組成了三排密集的陣列。

陳望神色平靜,清軍甲騎所列的軍陣,正是牆式衝鋒的預備隊形。

“嗚————”

同樣低沉的號角聲也在清軍甲騎軍陣的前方響起。

那是河南鎮第五師騎兵營的部隊,在軍旗和角號的號令之下,靖南軍的甲騎也開始了列陣。

戰馬低嘶,鐵蹄輕叩大地,騎兵們平舉騎槍,鋒刃如林。

兩支當世最強的鐵騎,在號角與戰旗的指引下,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緩緩逼近。

先是小步徐行,密集的馬蹄聲緩緩響起。

繼而碎步快走,大地開始微微震顫。

最後戰馬的馬速被提高到了最大,鐵蹄聲如蒼穹之上的悶雷滾動。

“殺!!!”

衝鋒的怒吼驟然爆發,兩支鋼鐵洪流轟然對撞!

只一瞬之間,便已經是掀起無數腥風血雨。

黃臺吉時期的清軍,無疑是這個世間最為強大的軍隊之一。

在黃臺吉控制之下的清軍,軍紀森嚴,組織度極高。

這一點,從崇禎二年的四城之戰之中的細節便可以證實。

清軍主將阿敏被明軍擊敗,丟下大軍逃亡。

在明軍優勢兵力的即將合圍,主將奔逃的情況之下,完全失去了指揮的狀態之下。

《滿文老檔》記載著了這樣的一幕。

“眾兵聞主將已出,或四五十人為隊,或二三十人為隊,奔走永平。”

“敵兵四出遮擊,我兵衝出重圍,惟被創及染病者,未得脫耳。”

在主力戰敗,主將敗逃,留守的兵馬竟然能夠自發的組織起來,在明軍完成合圍之前逃走。

在之後的數次入邊,以及松錦的大戰,清軍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都極為強悍。

而更為強悍,則是他們還善於學習。

黃臺吉在見識到了火器的犀利之後,直接便開始邁出了仿製火器的步伐,先造紅夷大炮,再練列裝火器的全火器部隊烏鎮超哈。

這一次的賈莊之戰,因為陳望的加入而發生了改變。

而清軍雖然戰敗,丟失了不小的底蘊,少了許多的截獲。

但是卻因為賈莊之時的戰敗,開始學習了牆式衝鋒。

雖然很多地方,都有瑕疵。

但是清軍,現在所使用的戰法,無疑是陳望在賈莊之戰中使用過的戰法,也就是近代騎兵常常使用的戰術——牆式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