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秋葉城,依舊處於熱鬧喜慶的氛圍裡。得到楚闔命令後的燕離,帶著一批精銳的雁羽軍離開譽府不久,隨後趕來支援的雁羽軍便將譽府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讓閒雜人等隨意出入。

確定黑天教徒們在將重傷的孟簡帶離譽府後,楚闔立馬下令封鎖整個秋葉城。過程中,明如月於悄然間消失,並獨自一人尋找孟簡與黑天教徒的蹤跡。

眼下,她比任何人更加迫切想找到孟簡。

最後,經過一番探查和分析,明如月憑著她對秋葉城的瞭解,以及對黑天教的熟悉,很快便將目標鎖定在一座被世人遺忘的古廟裡。

夜色是黑天教最好的偽裝。

秋葉城中,一處僻靜破落的古廟內,此刻很是熱鬧。數十名身著黑衣的女子圍繞著全身千瘡百孔的孟簡,不知在嘀咕什麼。

這座古廟,乃是前朝時期,黑天教信徒為黑天教所修建,而後隨著黑天教的沒落漸漸被世人所遺忘。基本上在如今霽朝各國各城。都有這樣不同規模大小的古廟。

破碎的磚瓦,斑駁已爬滿青苔的圍牆,依稀可見這裡曾有過的輝煌,那是一段屬於黑天教的過往。而如今這些皆已成為過去。

黑夜裡,噼啪的篝火,

映照著一張張蒼白的臉。

滿身褶皺的韓香佝僂著身子,在兩位黑衣教司的攙扶下,緩步來到重傷的孟簡面前。她顫抖著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手心。

周圍女子,於此間哼唱著古老的歌謠。

接著,乳白色的血液,滴落在孟簡的傷口上。將已模糊的血肉,重新再生造化。餘下的黑天教徒們在看見這一幕後,隨即效仿韓香,拿起匕首割開手心,並於歌聲裡將孟簡簇擁。

屆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也在這期間翻湧於孟簡的體內。原先被劇烈傷痛刺激至昏迷的他,緩緩轉動了眼睛,但是暫且沒有多餘的力氣睜開。

原先,在被孟簡抽走大部分精神力後的韓香,很快便衰老至步履蹣跚,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體會到死亡的恐懼。

她默默地看了眼昏迷的孟簡,不敢再有半點的貪婪、奢望,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但是比起死亡,此刻她還有更崇高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荒廢的古廟中,四個黑天教教司帶著數十名黑衣教徒正等著她這位教長髮號施令。眼下,雁國的軍隊已經將秋葉城全面封城,若不是現在正帶著重傷的孟簡,或許她們早已離開這裡。

韓香倒是不太擔心那些雁國的軍隊。

以現在古廟裡這些使徒,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輕易突圍。但這僅限於天亮前。天亮之後,由於“天帝的詛咒”,她們將失去黑夜賦予她們的力量,變成一個普通人。

眼下,真正能夠威脅到韓香的,只有那個家宴上與她短暫交手的赤焱武士。韓香並不知道在這座城裡,還有多少像她這樣的赤焰武士。

凡人與神侍的戰爭是完全沒有懸念的單方面屠殺,但是若是神侍對上神侍,那就不好說了。先前接受這次任務的韓香,並未被告知具體的情報資訊。比如帶走那個嬰兒與「弈心劍」的赤焱武士究竟是誰,以及那個嬰兒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這些資訊,最初的情報一點也沒有提及。二十一年前的那個無星無月之夜,即便是在黑天教內,也是一段不可被追溯的過往。世人只知道,那一夜是“赤焱之亂”的開始,而並不知道孟簡出生在了那天。

韓香原來的任務,只是將孟簡帶走就可以了。但是過程中,韓香透過一些蛛絲馬跡,猜出了那個嬰兒的身份,並心生貪念。更讓她始料未及的是,當年帶走孟簡的那個赤焱武士,竟然實力遠在她之上。

她開始懷疑這次上面下達的任務,是有問題的。不過,現在更讓韓香感到擔心的是,一旦她們與雁國軍隊交手,極有可能會驚動這個赤焱武士,從而為她們帶走孟簡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此時的韓香並不想讓世人們知道黑天教已經卷土重來,所以能夠低調點,她會盡可能低調點行事。

“教長,還有一會天就亮了。”

燃燒的篝火前,一位教司問韓香,

“接下來,我們該做些什麼?”

“很快,我們將會失去黑夜的庇護。”另一位教司見韓香沒有反應,遂提醒道,“屆時,若被雁國軍人發現我們的蹤跡……”

此時,若是韓香能夠開啟「十方·鏡」,正處於覺醒中的孟簡將不會受「十方·鏡」的影響,得以藏匿於靜止的時間內,緩緩恢復傷口。但是,韓香已無多餘的精神力開啟這一領域。

眼下,韓香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儘管她也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淒冷的晚風裡,韓香凝望遠方天色,

滿眼的滄桑在嘆息間越發濃重。

她知道只有孟簡真正覺醒,自己才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信仰的力量”。屆時,黑天教將不用再蟄伏於黑夜。鑑於今夜譽府的遭遇,韓香不敢再在此時對孟簡下手。一是擔心再次激怒孟簡體內的“那個意識”,二是擔心若對此時虛弱的孟簡下手會直接要了他的性命,這無異於殺雞取卵。

深藏在孟簡體內的“那個意識”具有無盡的「混亂·本元」之力。這股力量便是這些追隨「朔」的神侍們,所夢寐以求的“信仰之力”。她們可以透過從「朔」那裡攝取混亂之力,化腐朽為神奇,並再次行走在白晝之下。

對於黑天教徒們

來說,這股“信仰之力”充滿了難以抵禦的誘惑。而早年與赤焱武士作戰遭受重創的韓香,在喚醒孟簡的時候,因為沒有保持理智,過度地對這股深藏在孟簡體內的力量進行攝取,遂得到了「朔」的懲罰。

這些黑衣教徒卻並不知道,此時的孟簡已經漸漸有了意識和知覺。他睜開眼時,一隻眼睛已恢復了正常的顏色,而另一隻眼睛則依然是紅黑相間。

朔風刺骨間,破廟裡雖有篝火噼啪,但是孟簡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他嘗試起身,但是失敗了。周遭景物在他的眼中是晃動的,他無法集中注意力,身上傷口處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但是疼痛感卻並未因此完全消失。

負責照看孟簡的黑衣教徒們,在發現孟簡已經甦醒後,先行揖拜之禮,接著通知到韓香。於是,醒來的孟簡,於瞬間吸引到這座破廟裡,所有黑衣教徒們的關注。

此刻的孟簡,已經不是暴走的模樣,他已經恢復了理智和清醒,不同的是原本填滿他內心的憤怒和仇恨,這一刻卻被無盡的落寞所替代。

對於身邊這些穿著黑衣的女子,孟簡保持了警戒和敵意。但是現在他連動都動不了,或者說一動就會感到渾身劇痛,就像是有千萬把刀在他動彈期間,陸陸續續刺入體內。

遠處,天色破曉,應將入晝。

在眾多黑衣教徒的私語間,韓香緩步來到了孟簡面前,並向他致歉懺悔。孟簡根本不會相信,此時跪拜在他面前的這個年邁女人,竟是今夜坐在楚譽身邊的貴客·韓香。

“這裡是哪裡?”孟簡疑惑的看著面前的眾多黑衣女子,“你們是誰,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你們又想做些什麼?”

驚歎之餘,孟簡回憶起了晚上發生的種種,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還會對自己做什麼,儘管此刻她已露出了懺悔的模樣,但是孟簡卻絲毫不想原諒她,並認為這一切皆是她在咎由自取。

“請求真主寬恕韓香今夜愚昧之舉。”

韓香虔誠的揖手跪拜在孟簡面前。

“我不是你的真主,你認錯人了。”

孟簡抗拒道,並試圖與她們保持距離。韓香的話倒是把孟簡給嚇到了,孟簡感覺這群人瘋了。對於剛剛在譽府發生的一切,他不知道這些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混亂即是秩序。”

韓香將雙手交錯放於胸前,接著在她身後數十名黑衣教徒接道,“混亂造就秩序。”

孟簡聽罷,腦海裡開始不停地迴盪著這兩句話,他感覺有股力量似要破開他的軀體出來,但是又出不來,只能在孟簡身體各處遊走,每遊經傷口處時,緩緩癒合的傷口便會加速癒合。

孟簡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是自己的身體:“你們這是又在對我做些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頭好痛啊!”

“舊日的輝煌已經過去,新的時代即將來臨。”韓香敬畏道,“還請您重新賜予僕人們力量,以拯救這世間的萬物眾生!醒來吧,無盡的黑夜!偉大的君王!”

“混亂即是秩序,混亂造就秩序!”

韓香與孟簡交談間,那些黑衣教徒並未停止在口中唸叨著剛才那兩句話,迴圈的唸叨令孟簡頭疼欲裂。這時,孟簡那隻原本已顯露正常顏色的眼睛,再一次被黑紅色給替代。

卻見邪魅的笑容掛在了孟簡的嘴邊,一股令在場所有黑天教徒們感到熟悉親切的力量,瞬間將整個古廟所籠罩。她們哼唱著古老的歌謠迎接這一重要的時刻。

孟簡微微一笑:「如你所願」

黑暗中,他緩緩伸出食指,輕點韓香的額頭。噼啪的篝火燃燒著,原本已老態龍鍾的韓香在孟簡觸碰她的那一刻,感受到無盡的暖流順著少年的指尖湧向她的全身。

褶皺的肌膚在剎那間恢復了飽滿,由於過於舒服,韓香無意識地張開了身後那對只剩下骨架的翅膀。混亂的力量遊走於韓香全身各處,她睜大眼睛,感受著自己身體細微的變化。

原本猩紅的雙眼,也漸漸因為體內所充斥的力量而變成了純粹的血紅色,枯萎的骨翼也隨即再生血肉。

夜風肅殺,晚來悲涼。

在數十名黑衣教徒的祝福聲中,韓香終於迎來了她所渴望的重生。也是在這同一時刻,破廟的大門不知為何轟然倒塌。

在眾多黑衣教徒的注視下,明如月踏著破曉的晨光,姍姍來遲。她獨自一人闖入這座荒廢的破廟。對於今夜發生的一切,明如月心中正有著諸多疑惑,但是她相信只要先找到孟簡,這些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此刻的明如月,趕在雁國軍隊到來前,找到這些黑天教徒們。她,錦衣素著,目光如炬。面對這些虎視眈眈的黑衣教徒,不顯慌亂。

今夜的秋葉城,註定不會於平靜中落幕。時隔多年,赤焱武士與黑衣教徒,終於在這座古老的廟宇內,迎來了宿命的重逢。

“看樣子,差不多都在這裡了。”她冷冷的看著這些黑天教徒,就像是在看一群可憐的老鼠,“現在,我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你們把我徒弟還給我並離開雁國,要麼我殺光你們再帶我徒弟走。”

黑天教眾並沒有理會明如月。

猩紅的眼眸裡充斥著十足的敵意。

那是在她們心中燃燒了近千年的怒火,是永遠無法用言語去描述的仇恨和傷痛。此時的韓香在經歷完孟簡的洗禮之後,重獲新生。她的眼眸徹底淪為了血色,而孟簡也在將力量灌輸給韓香後,暫時感到有些疲憊。

篝火的噼啪聲裡,晚風呼嘯而過,明如

月一步一步地朝著破廟的最中心位置走去。她打算當著她們的面將孟簡帶走。但是很顯然,這群黑衣女人並不打算讓明如月靠近她們“真主”。

“看來,沒得談了嘍?”

明如月嘆息道,眼神中藍光閃爍。

天色一半是黑夜,一半處於破曉。

“所以,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明如月挑釁道,眾多黑衣教徒們在此間紛紛雙手結印,並於四位教司的指揮下有序的將明如月包圍,擺出禦敵之陣。

“「極樂·冰天」”

隨著四位黑天教司歸位陣眼,數道寒光從天而降,將這座破廟化作一個新的世界。靜止的時間裡,由明如月開啟的絕對領域,在黑衣教的法陣下融入了這片隔絕於現實的新世界。

——「十方·鏡」——

明如月臨危不懼,步入陣中。

黑夜在此間漸漸被無盡的飛雪所取代,而她們的身影也隨著這籠罩天地的茫茫雪色不見蹤跡。

凜冽的朔風從明如月的耳際呼嘯,摻有瘮人的哀嚎。這時,無數白色的骷髏在她側首的瞬間,從風雪中撲來。只聽明如月一聲大喝,一道絢爛的星光直接從天幕之上落下,將所有朝她撲來的骷髏化作了紛飛的雪花。

星光漸漸散去之時,明如月手握一把玄青色的古劍,傲立風雪中。時隔二十一年,她再次從星光中拔出了那把經歷了聖戰的古劍「驚鴻」。

刺骨的寒意皆在「驚鴻」出鞘時退散。

她輕輕拂過劍脊,像是在觸碰一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目光溫柔而肅穆,絲毫不在意周圍已漸漸從風雪中走出的黑天教徒們正朝著她,吟誦著什麼樣的異術。

眼前的這一幕並未將黑衣教徒們嚇退,古老的歌謠在寒風中流浪,刺骨的霜雪隨之再次捲土重來,鋒利的冰刀順勢鋪面而起,隨著黑衣教徒們吟唱的速度加快,這已呈摧枯拉朽之勢的風雪化作一條滿身荊棘的咆哮巨龍朝明如月襲來,若是常人處於其中,必將被這撕裂成數片,但是明如月可不是常人。

當巨龍揮舞著利爪朝著她襲來,明如月凌空一躍,踩著巨龍的手臂,朝著龍首疾馳,驚鴻劍順著明如月跑過的路線,將巨龍的手臂非常整齊地切割成四段,隨後明如月一聲大喝!在瞬息間一劍化「驚鴻」。

只見數百道燦爛的星光在明如月轉身一躍後,沒入巨龍額頭並在下一刻,從這條巨龍的體內向外濺射而出。

看似堅硬無比的龍鱗,在她這一劍下緩緩龜裂,隨著流光歸鞘的那一刻,巨龍在頃刻間崩塌,變成了無數細碎的冰渣,原本吞天食地的催城之勢就這樣在瞬息間被明如月一劍化解,未等躲在風雪後的黑衣教徒們再次念動咒文,明如月再次拔出了「驚鴻」,只是一劍便將位於她面前的幻境撕開了巨大的口子。

流轉的星光非常整齊地將幻境撕裂,呼嘯的風雪聲中,伴隨著淒厲的哀嚎,數名黑天教徒在「驚鴻」瞬發的劍氣下殞命,「極樂·冰天」即將崩塌!

明如月打算趁機衝出幻境。

重要關頭,一位黑天教司,以身補缺,攔住了明如月的去路。明如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滾開!”

只見那位教司張開了她的翅膀,並用匕首割開了手臂上黑色火焰狀的圖騰,隨後這位教司揮動著黑色的羽翼,騰空大喝:“「血祭·霜魔」!”

在另外三位教司的吟誦下,這位黑衣教司以自己為祭品獻祭,召喚出了這個幻境真正的主人,漫天卷地的風雪在那一刻朝這位教司聚攏,哀嚎聲中,黑羽枯萎凋零。

明如月被這一幕吹的睜不開眼睛,她雙手握緊劍柄,用盡全力朝著那位教司的方向闢去。數十多道驚鴻劍影在此間貫穿這鋪天蓋地的風雪,屆時,這個幻境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它的模樣。

“冰霜巨魔?”明如月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她竟然還會接觸到如此可怕的異術。這是一個將自己靈魂和肉體作為祭品獻給太古魔神以換去短暫爆發的禁忌之術,作為交換,太古魔神會將自己的力量賜予部分給獻祭者,助其擊退強敵,而在那之後,獻祭者的靈魂和肉體將徹底灰飛煙滅。

風雪散去之時,出現在明如月面前的不再是剛剛那個看似柔弱的黑衣女教司,而是一隻吐露著藍色氣息,眨著血色雙睛,並閃動著巨大冰翼,張牙舞爪對明如月咆哮的冰霜巨魔。

明如月負劍而立,透過這巨獸的眼睛,她看到了那個黑衣教司墮落的靈魂,在黑色火焰的燃燒下哀嚎、掙扎。

對峙間,幻境重新修復,明如月沒有了退路。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巨魔便是幻境本身,只有將這隻巨魔擊殺,才能夠真正衝出這由刺骨風雪構建的幻境。

“卑憐的靈魂啊!吾將給你一個痛快,挽救你於苦難!但且記住吾名!”明如月一手伏地,一手轉動掌心這把沉寂多年的古劍·驚鴻,並大聲咆哮,“吾乃赤焱武士·第九軍團長·「真武」·穆勒卡麗!”

這才是明如月真正的名字,也是一段差點被她所遺忘的古老回憶。隨著明如月的這聲咆哮,傲立於幻境之外的韓香,也漸漸清醒地意識到這位赤焱武士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此刻,明如月正揮動著她手中的「驚鴻」,踏破風雪,將萬丈流光沒入面前咆哮的巨魔口中。流光閃爍時,整個空間似在打鬥中被撕裂。卻見韓香的身後,疲憊的孟簡嘴角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他淡淡的對韓香說道:“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