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什麼糊塗?我看你才是,在這京中待久了,骨頭都磨軟了吧?”想當初他們二人縱馬歡歌,一起在邊關吹著北風,那是多麼肆意。

哪裡像現在,說句話瞻前顧後,剋扣糧餉這樣的大事,施雨申不主動與他一起爭取就算了,在他開口的時候還要壓一把。

常遠東越想越氣,腳下步伐加快,只想趕緊追上前頭的攝政王,他相信陸鶴與一定有辦法,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知道糧餉對於一個軍隊來說有多麼重要。

施雨申瞭解他的脾氣,只能無奈地開口和他解釋如今京城中的風雲多變,“老常,你一直在邊關,不知道現在朝堂上的事,王爺他……”

他嘆了口氣,惆悵地看著皇宮高聳的院牆,“唉……他也不容易,如今王爺和陛下的關係不如從前,朝堂上說話你要仔細些,陛下可再不是十幾歲出頭的孩子了。”

“如今軍餉的事情,王爺難道當真不知道嗎?”施雨申繼續說,“那是王爺不方便出手,他手中握著兵權,幼主已經長成,他功高蓋主這是多大的忌諱啊!”

常遠東能做到將軍這個位置,自然不是隻有一腔孤勇,方才是和朝中那幾個迂腐的文官吵得丟了理智,現在理智回籠,也明白自己方才太沖動了。

兩人都是武將,步伐比文臣快很多,不一會兒已經到了宮門口。

上自家的馬車前,常遠東拉著一張臉,依然很是不滿,“王爺身不由己,陛下怎麼也不明白邊關緊急?”

施雨申見他冷靜下來,訕訕地抱著手跺了跺腳,“許是……國庫當真空虛?”

聽著他這句自己都不確定的話,常遠東嗤笑一聲,厭惡地瞥了眼身後紅牆青瓦的宮門,“國庫空虛?我在路上可是聽說咱們陛下才納了一位賢妃,沒錢充軍餉,有錢充盈後宮?”

他這一開金口就句句大逆不道的樣子讓施雨申真的頭疼,他愁著眉使勁發出“噓”的聲音暗示他住嘴。

“你遲早得死在你這張嘴上,什麼話都往外說,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說著,施雨申看了眼周圍,確認安全後湊到常遠東耳邊小聲嘀咕,“你可知這賢妃是誰?”

“不是戶部尚書家的那個女兒嗎?”常遠東不習慣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湊那麼近,推搡了幾下,讓施雨申離自己遠點。

施雨申見他這樣,嘆了一口氣,眼中有幾分不忍,再次湊上去,“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氣大傷身知道嗎?”

最受不了別人磨磨唧唧的,常遠東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有屁快放!”

瞥了眼常遠東現在還算平靜的神色,施雨申終於把心頭那顆炸彈扔了出來。

“這賢妃最初的人選啊,是桑家的女兒,桑榆。”

“什麼玩意兒?你說是誰?”常遠東這一嗓門吼得施雨申魂都快飛了,連忙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人,趕緊扒拉了一下旁邊這個二愣子。

二愣子常遠東覺得一口氣快喘不上來了,抓著施雨申就問,“小榆好好的怎麼就被那位看上了?她那身子骨進宮,不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才怪!”

“別激動、別激動!”施雨申苦著臉連連安撫,這人現在就激動成這樣,下邊還有更難接受的事情呢。

“那怎麼又成了唐家丫頭了?小榆她抗旨了?”

常遠東還覺得有些得意,“不愧是老子的侄女,膽子就是大,都敢抗旨了!是我常家的種!”

桑榆小時候痴痴傻傻的,他姐姐整日愁眉苦臉,後邊好不容易好了,姐姐又紅顏早逝,他是真的心疼這個侄女。

沒想到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在邊關什麼都不知道,心疼死了。

“我得趕緊去看看小榆,這次我回來,可帶了不少稀奇玩意兒。”常遠東踩著車轅就要上去,施雨申見狀,連忙扯住他的手將人拽了下來。

“你著什麼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常遠東耐心告罄,瞪了他一眼,“磨磨唧唧,老子不伺候了,都三年沒見那小丫頭了,你別耽誤老子時間。”

常遠東就桑榆的母親這一個姐姐,當初出嫁的時候這虎背熊腰的漢子還鬧了笑話,後來,桑夫人紅顏早逝,常遠東拿著一把劍殺到桑家,差點把姐夫桑至的腦袋砍下來。

直到現在,他對桑家那一對兒女也比對自家的兒子還上心。

施雨申與他一同長大,自然知道他有多看重桑家那兩個孩子,正因為知道,才愈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比起讓他到了桑家才知道真相,施雨申更想讓他現在就做好心理準備,桑至喪妻多年未娶,如今又逢喪女之痛,要是這不講理的人再去鬧,未免太可憐了些。

“小桑榆沒了。”

常遠東一愣,懷疑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腦袋也轉不過來了。

“沒了是什麼意思?”

他笑著拍拍施雨申的肩膀,“多大人了,別開這種玩笑,小榆身子不好,這種玩笑開不得。”

“遠東……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施雨申還想安慰他,下一刻便被常遠東拎住衣襟,死死掐住脖子動彈不得。

“施雨申!你他媽告訴老子,什麼叫做沒了!”他一雙眼睛通紅,摁著昔日好友,目齜欲裂,恨不得弄死這個口無遮攔的人。

但他心中卻很是不安,如果是真的呢?桑榆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在莊子裡養著,與他們這些長輩來往都很少。

若是真的……常遠東不敢深想,只是看著施雨申,希望他說是假的。

可惜這個希望破滅了,施雨申一狠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

常遠東這才怔松著鬆開他,眼底都是不可置信,“怎麼可能?皇城附近,天子腳下,小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被劫匪劫走了,再找回來只有屍身?”

他胸口一陣氣悶,這個多災多難的小丫頭,沒倒在與病魔抗爭的日日夜夜裡,卻在嫁人的那天死在悍匪手下。

這讓他怎麼跟九泉之下的長姐交代?

無邊的沉默和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開,良久,常遠東赤紅著眼睛轉身從車上取出一把品相極好的長劍,直衝衝地往宮門走去。

沒走兩步,他被反應過來的施雨申死死抱住,“你他孃的幹什麼!你想連累桑言嗎?你想想你家中還有妻兒,別他孃的犯渾!”

桑言是桑榆的親哥哥,若是今天常遠東不管不顧衝進去,他也會受到牽連,現如今桑榆沒了,桑言就是桑夫人在這世上唯一的孩子。

道理常遠東都懂,他只是不甘心,如果沒有那道封妃的聖旨,他的侄女就會好好地待在莊子裡,不會那麼早就沒了。

可是他沒用,他不是個合格的舅舅。

常遠東鬆開劍,沉默了很久,再次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厲害,整個人彷彿瞬間被抽乾了精氣神,“喝酒,陪老子嗎?”

施雨申斬釘截鐵,“走!”

兩人踩著下了一夜的積雪深一步淺一步地離開宮門。

暗中看著這一幕的小太監鬼鬼祟祟轉身往宮裡跑去,許久,另外一個轉角,身著暗紫色四爪蛟龍官袍,肩披墨色大氅的陸鶴與緩緩走出,身邊跟著默不作聲的開陽。

憋了許久,開陽還是沒忍住,“王爺不準備告訴常將軍,桑小姐其實……”

“時機未到!”陸鶴與沉著臉打斷他的話。

開陽適時閉嘴,繼續充當一個普通的侍衛,跟在陸鶴與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