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笑對少年的一反常態有些疑惑,她伸手幫張月初擦拭臉上的淚水微笑道:“為什麼跟我道歉?”

張月初搖了搖頭笑道:“有件事我欺騙了你。”

方素笑有些好奇:“什麼事?”

張月初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不姓李也不叫李徽之,我真名叫做張月初,也就是你口中的那個混賬齊王世子。”

方素笑聽到這個事實,睜大雙眼,捂著嘴,被震驚到無法言喻。

張月初低下頭,失落道:“對不起,因為我當年的行為,讓你受了這麼的委屈。這些年我也一直因為這事感到愧疚懊悔,也曾無數個日夜想起你,想著跟你道歉,向你賠罪。”

少女伸出纖細好似無骨的右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粗糙的左手,溫柔地問道:“那你說怎麼補償我?”

張月初感受著少女右手傳來的體溫,羞愧道:“當初跟朋友閒談時聊過此事。當時他們問我,若將來你想讓我娶你為妻,我該如何。我當時的回答是有何不可。但此時此地,我卻說不出口了。”

方素笑看著張月初的神情覺得有趣,問道:“為什麼此時此地就說不出口了?是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張月初搖了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少女看著深邃洞穴,撩了撩左鬢垂落的青絲溫柔地說道:“其實每當我照鏡子時也會想起你,但想的都是若是有機會再見你,一定也要拿石頭砸你的臉,給你留下一個難看疤痕,讓你體會一個少女失去自尊是什麼滋味。但此時看到你的這番神情,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但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為這道疤痕嫌棄我便好。”

張月初趕忙轉頭朝少女擺了擺雙手,著急道:“怎麼會嫌棄,你現在的樣子,在我心中最是美麗。”

少女看著他笑著眨了眨眼:“真的?”

張月初鄭重地點了點頭:“真的。”

兩人沒有多餘的話語,但此時此刻兩人看著對方,心中所想皆是:你知我意,我知你心。

就好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過了一會,方素笑打破了寧靜與溫馨問道:“你當初為什麼要拿石頭砸我?”

張月初本來猶如小酒微醺,整個人處於喜悅滿足的狀態,此時少女舊事重提,不免得有些尷尬:“當初被一個自稱算命的老頭騙了,他說你是我未來的妻子。當時我還年幼,心高氣傲,心中覺得我堂堂齊王世子怎麼可能娶一個面板黝黑的百姓之女,頓時覺得被那老頭耍了,心中怒火中燒想找那老頭算賬。結果那老頭不知怎麼的,人消失不見了,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就拿你出氣了。”

方素笑一聽心中有些好笑,故作生氣道:“明明是那老頭騙你,你怎麼能拿我出氣,太不講道理了!”

張月初頓時有些詞鈍意虛,小聲道:“我錯了,我錯了……”

接著他又說道:“說來諷刺,當初我是高高在上的齊王士子,你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現在風水輪流轉了,你是萬千寵幸的刺史千金,我卻成了天下通緝的要犯。”

方素笑便語重心長道:“所以記住,以後千萬不能拿身份壓人,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

張月初看著她笑道:“所以你也不會拿刺史千金的身份打壓我吧?”

少女眉毛一挑,狡黠道:“這可不好說。”

張月初頓時耷拉著臉,無奈道:“那有這樣的……”

過了一會方素笑突然想到了什麼,臉有些微紅,小聲道:“說不定那老頭其實也沒騙你。”

張月初看著少女動人的模樣,心中波瀾萬分:“好像是錯怪他了。”然後他也想到了什麼有些,“那你豈不是白挨砸了……”

方素笑本來心情愉悅,聽張月初這麼一說,想了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她看著張月初那副心虛的樣子,越想越生氣,她伸出雙手憤怒地拍打少年的手臂:“他都沒騙你,你還拿石頭砸我!你賠我的眉毛!”

張月初本就心虛,此時也覺得自己理虧,任由少女拍打自己的手臂,不敢吱聲。

少女拍了一陣,雙臂的酸楚迫使她停下了拍打的行為。此時憤怒的情緒已從她心頭落下,轉之而來的則是委屈,一想到自己多年來的自卑居然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淚水便湧了出來。

張月初看著少女可憐的模樣,心中又是愧疚萬分,但此時已沒有任何安慰之言,他伸出手想去握住方素笑的手。誰知少女突然撲入他的懷中,狠狠地咬住他的右肩,隨後臉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

張月初沒有理會肩膀上傳來的疼痛,他抱著少女柔軟的身軀,沉默著伸手摸了摸她的秀髮,任由她的淚水浸溼自己的衣衫。

過了一會少女停止了哭泣,她靠在張月初胸前,輕聲問道:“張月初,你會好好對我的,對嗎?”

張月初握住她纖細的手與她十指交叉,平靜地說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張月初在此起誓:我此生此世只對方素笑一人傾心,我失言之日定是我身死之時。此言真切,天地可鑑!”

方素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帶著滿足與喜悅,閉上眼安靜地睡著了。

篝火漸漸熄滅,黑暗中,張月初聞著少女身上所散發出的芳香,感受著少女的呼吸與體溫。他握著她的手,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一首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心結已解。

晨曦微露,張月初牽著方素笑的手走出洞穴,雖說此時危機未散,但兩人心中皆是無比的安心。

兩人朝西南方走了一陣,張月初看著此時已不再頭戴輕紗的方素笑說道:“雖然不知他們是否賊心已死,放棄搜尋,這樣貿然前行或許會有危險。但這麼久過去了,你爹肯定也在派人找你,只要先碰到援軍,我們應該就算安全了。昨夜這麼兇險我們都熬過來了,我覺得我們運氣應該不至於這麼差。”

少女微笑著點頭。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有七名身著黑衣的男子出現在了兩人的不遠處,為首者是一名滿頭白髮手持雙刀的魁梧老者。

即便還未與老者交手,僅感受著老者散發出的威壓,張月初便知道老者至少也是極武境以上的高手。

老者此時的臉色並不好看,他聲音沙啞著說道:“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竟然讓我們足足找了一夜。那個佩刀的小子你告訴我,孟根是不是被你所殺。”

張月初鬆開方素笑的手,輕輕將她攔在身後回答道:“如果你說的是那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確實是我殺的。”

老者問道:“你是哪個勢力門派的傳人?”

張月初回道:“滄海派。”

老者繼續說道:“滄海派?沒聽說過。孟根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能被一個小宗小派的二品小鬼偷襲殺死,傳出去非得被北天宗、神相門這些門派笑掉大牙不可,真是有辱我血刀門臉面。”

張月初見老者折辱自己的宗門傳承,笑道:“那如果那些門派知道,你說的那個孟根是被這個小宗小派的我正面所殺,是不是會笑到連牙都撿不起來。”

老者彷彿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沙啞笑道:“想騙老夫?正面擊殺孟根,就憑你那可憐的二品境界?”

張月初轉頭看向方素笑,平靜地說道:“今日之戰我恐怕多半有死無生,我會盡量拖住他們,你等會盡可能往南跑,只要能碰到援軍就有存活的可能。帶著我的那一份,以後好好活下去。”

少女微笑著搖了搖頭:“你若身死,我不會獨活。”

張月初明白了少女的意思,點了點頭溫柔地說道:“那你往後退卻幾步,免得等下傷到你,我們今日同生共死!”

方素笑向前抱住了張月初,在眾人眼下親了一下少年的臉頰,接著後退了幾步。

張月初被少女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有些發愣,但大敵當前,下一刻他便又恢復了冷靜,轉身面向那七人。

或許因為身後少女的存在,他看著眼前似乎不可逾越的鴻溝,發現此時的自己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

雖千萬人吾往矣!

張月初深深吸氣,他緊握著刀鞘,感覺天地萬物此時彷彿與刀融為了一體。下一刻,愚公出鞘,這柄墨家非命派的傳家之寶此時爆發出驚人的氣勢,徐陸芝殘留下的所有氣機與張月初的武道意志相融,如同奔流不息的楚江與渭水,向前奔湧而去。

時來天地皆同力!

只是一瞬之間,張月初眼前的土地被撕裂百丈。七名北夏人中,除去白髮老者是一品境界外,其餘六人皆不過兩品,張月初這一式斬鯨落下,距離刀勢最近的四人直接被這洶湧澎湃的刀勢碾壓致死。其餘兩人也被震傷在地,七竅流血,失去了行動之力。

而張月初身後的方素笑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無以復加,她捂著嘴,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

北夏人稱“血麒麟”的現任血刀門門主的白髮老者賀麟壓根沒想到眼前不到一品的少年能迸發出如此驚人的刀勢,來不及御氣抵抗,被刀勢壓迫得雙膝跪地。

雖然賀麟昨夜裡為了刺殺皇帝趙明,與密司的離天縱與柳烈堂搏殺時受了傷,又為了找尋方素笑奔波了一夜,此時身體與氣機並非最佳狀態。但他的的確確是放眼整個天下都鳳毛麟角的神通境強者,張月初的斬鯨雖然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傷害,但不至於傷及根本。

賀麟從地上站起,穩了穩氣機,朝著張月初投來略帶欣賞的目光,沙啞地說道:“是老夫看走眼了,沒想到小子你年紀輕輕便有此等修為,實屬罕見。這樣,只要你交出身後女子,你先前的所作所老夫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張月初不為所動,一拍腰間刀鞘,堅定道:“要抓她,先問過我和我的刀。”

方素笑心間一暖。

賀麟皺了皺眉,顯然對張月初的態度不是很滿意:“小子別不識抬舉!這樣,老夫再退一步,只要你交出身後女子,只要你願意,老夫便收你做關門弟子,將老夫所學傾囊相授。以你資質加上老夫教導,不用幾年便能名震北夏,屆時再漂亮的女子也會投懷送抱,何必糾結這一時的男歡女愛?至於你現在的師承,先不說你那老夫都未曾聽聞的滄海派,能讓你這樣一塊上好的璞玉一人流落江湖,而不是留在身邊細心培養,你的師父在老夫看來,也只不過是個庸才而已,與老夫相提比較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拜老夫為師,或許是你此生最大的機遇,不要錯失良機。”

此刻有兩道身影在張月初腦中浮現。

他似乎聽到那道豪邁的聲音在說:“小子,打不打得過,打過才知道嘛……”

他似乎聽到那道和藹的聲音在說:“月初啊,你還年輕,不要氣餒……”

龍有逆鱗,觸之及怒。

張月初朝著賀麟笑道:“做我的師父?”

下一刻他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咆哮道:“你——也——配?”

張月初的話也徹底激怒了賀麟,他面色陰沉,沙啞道:“給臉不要臉,既然你以刀勢自傲,老夫便以刀勢殺你。”

賀麟身形暴起,手持雙刀向張月初飛來,張月初被憤怒衝昏頭腦,絲毫不懼,做了個拖刀式向賀麟衝去。

但兩人境界實力的差距過於懸殊,而方才的一式斬鯨也耗盡了張月初所有的氣機,所以只是一個照面,張月初便被賀麟劈飛出去。

張月初倒飛的身體撞在了一棵樹的樹幹,而這堅實的大樹竟然因為這巨大的衝力硬生生斷成了兩截。張月初落在地上,胸前因為肋骨折斷而產生的劇痛讓他無法正常呼吸,而他口中鮮血也是狂湧不止。

方素笑見到這一幕悲痛欲絕,她大喊一聲“不!”全然不顧臉頰上滑落的淚水,瘋一樣地朝著張月初跑去。

先前起了愛才之心此時神情冷漠的賀麟站在不遠處,看著少年狼狽的模樣,沙啞的聲音譏笑道:“你方才的那份狠勁呢?怎麼就如此的不堪一擊?”

張月初掙扎爬起,即便狼狽如此,他依舊毫無懼意,拉著一旁方素笑的手,巨大的痛楚使得他眼神渙散地看著賀麟。

賀麟搖了搖頭:“真是不可救藥。”

說罷,他便再次揮刀朝著張月初與方素笑殺去,意圖結果這名自己有些看不懂的奇怪少年性命。

就當張月初與方素笑兩人互視一笑,準備共赴黃泉時。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擋在了兩人的面前,一腳抵住了賀麟的攻勢。

只聽見那道修長但並不魁梧的身影朝著賀麟慵懶地說道:“賀老頭,一把年紀了,欺負一個初出江湖的小輩,不合適吧?”

張月初眼神呆滯,方素笑驚喜若狂。

賀麟看著這個神態慵懶青年,神情嚴肅:“老夫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竟然是冠軍侯親臨,可真是榮幸之至。”

只見曾經威震八方,年紀輕輕便被封賞為冠軍侯的年輕男子轉過身去,看著張月初和自己妹妹方素笑,一臉和煦,說出了一句讓兩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妹夫啊,你這刀不錯,借表哥我耍耍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