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作為三朝古都,其繁華程度與京都洛陽相比也是不逞多讓。哪怕是整個中原最為混亂的戰國時期,長安也憑藉著“歷史第一城”的底蘊與北漢的無為而治吸引了天下無數的英雄豪傑與文人騷客。最鼎盛時,有無數僧人說法、真人講道、文人吟詩,商賈之流更是絡繹不絕。一句“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來描述長安一點都不為過,真當是星漢燦爛。雖然長安在被大秦鐵騎踏破後對於天下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從前,但悠久的文化歷史還是為這座城池增添了不少韻味。

但天下人所覺得的豐饒之城長安,對朝廷裡而言真算不上什麼太平之地。當初北漢就版圖而言,雖然比不上西楚和大秦,但中原自古以北為興,北漢所佔的人才優勢,即便後來統一中原的大秦與之相比都遜色不少。雖然北漢戰敗後,這些人才都被大秦所吸收,但文人政客喜歡把“脊樑”兩字掛在嘴邊,即便歸降的大秦,這些心眼比鄉下馬蜂窩還多的文人政客總愛以漢民自居抱黨成群。正所謂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在別計程車子看來這種行為自然算得上沆瀣一氣,背地裡甚至還給他們取了個“漢黨”的“雅稱”。但朝廷之中抱黨成群本就是大忌,皇帝趙明知道嗎?自然知道,但卻又無可奈何,畢竟治國不比建國,治國最重要的便是天下歸心。你說殺幾個士子貶幾個官難嗎?就算把整個漢黨拆拆散,對於皇帝而言也只不過是撓撓耳朵的簡單事,但如此一來,北漢士族這十幾年來好不容易產生了那一絲歸屬感真就沒了,到時候北漢一牽頭再聯絡各方勢力,再來一場戰國之亂,那老皇帝趙政不得氣地從皇陵裡爬出來。所以哪怕手段鐵血的趙明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能想辦法牽制。

方七佛便是趙明為了牽制漢黨射出的最堅固鋒利一箭。說起方七佛的名字,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皆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世間公認文武雙全的奇才。戰爭時期,他作為大都督,統領整個大秦西軍征伐北漢和西楚,最後立下不世之功;待到大秦一統,他又坐上了右丞相的位子,幫助老皇帝趙政排憂解難。兩頂官帽,一頂象徵了軍士的榮耀,另一頂則又是文人畢生的念想,而這兩頂官帽竟戴在了他一人頭上,所以用“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來形容方七佛再適合不過。

方七佛出生於楚地,雖出生貧苦,但與兄長方十三與妹妹方百花皆是驚才豔豔的習武之才,三人一同拜入當時楚地赫赫有名的鐵河宗。三人憑藉著優異的天賦與廣好交友的性格沒過幾年便成了鐵河宗的中流砥柱,在江湖上也闖出了不小的威名。但此時方十三與宗主陸津關於門派發展的觀點產生了分歧,方十三認為門派應該藉著聲望招生收徒進而壯大門派,宗主陸津卻覺得門派並非魚龍混雜的市井幫派,應保持祖師爺創立鐵河宗立下所謂“寧缺毋濫”的建宗理念,甚至還為此收回了方十三在宗門內的大部分權力。方十三勃然大怒,便找到二弟方七佛和三妹方百花商討如何將陸津取而代之。方七佛與兄長方十三與妹妹方百花不同,他自幼好讀,年少便博覽群書,雖然覺得兄長此番行為並非道義,心中也並不認同,但方十三畢竟是自己同氣連枝的兄長,自己理當全力支援。

鐵河宗有一杆名為“定天”的畫杆方天戟,乃是宗門祖師當年所用武器,也是傳宗之寶,尋常由陸津與其獨子陸戍看管;而鐵河宗宗主陸津有一名殺父仇人叫做李月笙,乃是另一門派長武門的現任宗主,所以方七佛便想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冒充長武門弟子假意竊傳宗之寶定天,伺機刺殺陸戍,並禍水東引給長武門,屆時面對殺父之仇與喪子之痛,哪怕陸津再沉穩,也必然怒火難壓,去找長武門復仇,待兩方拼的兩敗俱傷之時,找準時機擊殺陸津,鐵河宗就是方十三囊中之物。

方十三聽了弟弟的計謀,連說了三個“好”字,三人便立刻籌備起來。一個月以後,三人正如方七佛計謀所言,趁著宗主陸津外出之時,找準時機在夜間成功刺殺了陸戍並故意讓陸戍臨死前抓取了一枚,三人先前擊殺一名長武門精英弟子時所得到的弟子令牌。而待陸津聽聞兒子死訊趕回宗門時頓時悲憤交加,與長武門的新仇舊恨直接衝昏了他的理智,當即率眾殺上長武門,即便長武門門主李月笙出言否認,但此時陸津心中復仇之火熊熊燃燒,哪還聽得進李月笙半句解釋,於是兩邊展開了一場曠世大戰。大戰的結果以李月笙身死,鐵河宗慘勝結束,但陸津也是身受重傷,外加上才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沒幾日便病死隕落。

隨後方十三趁著宗門內的悲痛與復仇之情,率眾再度殺上長武門,將其吞併。又憑藉著出眾的武藝與江湖聲望被推選成了新任鐵河宗宗主,將鐵河宗徹底收入囊中。

鐵河宗在方氏三兄妹的帶領下在往後了幾年內蒸蒸日上,規模達到了宗門歷史的最頂峰。但方十三的野心也隨著門派的發展而日益增長,此時西楚國內因苛稅而爆發了數次的起義,方十三覺得時機已到,不顧方七佛反對,竟然聯合周邊勢力率眾起義,妄圖顛覆西楚國政,隨後被無情鎮壓,起義以方十三身死,鐵河宗與聯合勢力幾近全軍覆沒而告終。最後方七佛無奈帶著兄長遺志領著妹妹方百花與侄子方天定,及鐵河宗殘眾,北逃大秦,開始了自己的戎馬歲月。

隨著方七佛剿滅北漢與西楚,立下不世之功後,個人的威望達到了頂峰,但有一件事發生,出乎了註定名垂千古的方七佛預料。

奪嫡奪適從古至今都是政治中重要的一環,老皇帝趙政生有兩子趙賢趙明,兩人皆有當皇帝的資質,所以朝中便因此分成了兩派。方七佛自然推崇禮賢下士為人忠厚老實的長公子趙賢,畢竟立長不立幼傳嫡不傳庶,更何況治國不比建國,脾氣溫和的趙賢自然要比心機城府更深趙明更合適。但天不遂人願,隨著老皇帝趙政的突然駕崩,遺詔竟然放棄了在外監軍的趙賢而選擇了趙明。這使得大秦局勢鉅變,包括右丞相方七佛左丞相陳希文在內的趙賢黨立即遭到清算,統統辭官下臺。

但治國需要人才,趙明為了牽制漢黨,再度啟用方七佛,命其為雍州刺史。在先帝趙政生前發誓“此生必忠於大秦”的方七佛只能無奈領命,出仕鎮守長安。

今夜裡便是長安城一年一度的龍燈會,與長安城裡寶馬雕車鳳簫聲動不同的是,刺史方七佛此時正坐在府中,被北夏刺客一事弄得焦頭爛額。換做尋常時刻,方七佛都不必如此坐立不安,但今年不同,方七佛收到訊息,皇帝趙明今夜裡會私訪長安城,來感受龍燈會下的滿城繁華。若皇帝陛下在今夜裡受到北夏刺客攻擊,出了意外,那後果不堪設想。

有人輕輕敲了三下房門,隨後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進來:“爹。”

聽到是自己愛女的聲音,方七佛原本有些煩躁的心頓時輕鬆了一些:“爹在,笑兒進來吧。”

便有一名頭戴輕紗,體態柔美的女子開門走進房內,她走到方七佛身後,幫方七佛捏了捏肩膀說道:“爹,女兒等會想出府走走,您看可以嗎?”

換做尋常,方七佛自然是欣然同意,自己養女方素笑因為相貌原因,向來深居簡出,不願出門。為此方七佛和妻子張舒還勸過好多次,但今日女兒難得開口有此想法,方七佛卻有些猶豫,嘆了口氣說道:“笑兒啊,今日恐怕不行。”

方素笑沒想到向來勸自己出門的父親會拒絕自己,有些不解:“爹,為什麼啊?”

方七佛握住方素笑的手,將女兒拉到身前,有些愧疚地說道:“爹晚上要事纏身,不能同你一道出門,而且今晚可能會有賊人鬧事,爹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抱歉了,笑兒。”

方素笑伸手輕輕拍了拍方七佛的手背,微笑著安撫道:“爹,女兒只是出門散散心去去就回的,而且有績叔陪著,不會有事的。”

少女一番話倒是使得方七佛驚訝一番:“你居然說動了師弟?”

方七佛口中的師弟名叫王績,是當初方七佛在鐵河宗的師弟,為人忠厚老實做事心細,一直跟隨方七佛左右,幫忙管理身旁雜事,如今成了方府管家。王績武學水平不差,大概一品初期,隨著方七佛南征北戰,戰鬥經驗也是老道,但唯獨有個缺點,晚上看不清東西,被大家笑稱夜裡瞎,所以他平常夜間很少出門。

方素笑回道:“我答應績叔,這次若是陪我出府,我便買些上好的布料,親手幫他做身衣裳。”

方七佛這才瞭然:“那行,有師弟陪著應該問題不大,不過……”

方素笑眨了眨眼:“爹,不過什麼?”

方七佛笑道:“那你也得幫爹做一身才行。”

少女莞爾一笑,點頭答應。

方七佛揮了揮手道:“行了去吧,把你績叔叫來,爹交代點事。”

方素笑聽罷,便歡喜著走出房間。

方七佛看著少女走出房間的身影,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久違的愜意笑容。

張月初鄭白羽與李敬熊三人到達長安城時已是黃昏時分,三人找了家上號的客棧住下,隨後這些日子以來,被壓抑了好一陣子的鄭白羽便拉著兩人跑到市集上,開始享受長安的美食,以安慰前些日子受盡委屈的肚子。

對於龍燈會,三人其實都經歷過,但彼時都是跟隨自己的家人長輩,難免有些拘謹,此時三人結伴無人看管,自然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對於龍燈會可是十分期待,當然李敬熊除外。

此時三人皆是身著便裝,李敬熊卸下了揹負了一路的百斤銅柱,連張月初也只是攜帶了相比而言刀型較短的愚公防身。三人坐在一家露天的攤頭上,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鄭白羽與李敬熊兩人正胡吃海塞毫無半點形象,張月初看著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只能尷尬一笑以表歉意。

待到三人暢享完畢,太陽早已下了西山,夜色籠罩著長安城,城內各式各樣的龍燈映入眼簾。三人漫步在熱鬧的街道上,感受著少有的輕鬆愉快。

傳說北漢開國皇帝劉啟出生於夜晚,並且劉啟誕生之時,長安城上有飛龍翔天。而次年長安城風調雨順,是罕見的大豐收之年。於是為了紀念這日時刻,北漢便將劉啟皇帝的生辰設立了龍燈會這一節日,同時也是對來年順利的期盼。

張月初看著熱鬧的街道,想起了自己上次參加龍燈會的時候,那時自己還是身份尊貴的齊王世子,身邊有父親張雲平;有老師白羽;有父親的兩位養子自己的兩位兄長,有無數的家臣客卿。而時光變化,此時的自己已是天下通緝的逃犯,身旁也只有兩位弟弟,如此巨大的變化,讓他不禁感嘆命運弄人。

就在此時,身旁有三位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與他擦肩而過,從旁人聽不清的聲音似乎在討論什麼。

但張月初卻聽清三人所說的不是漢語,而是標準的北夏語!他回想起魏遊先前交代的事情,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中湧起。他拍了拍鄭白羽說道:“你帶著大石頭往蓮湖走,那裡的夜景最好,我有點事先離開一下,等會在蓮湖碰頭。要是沒等到我,就自己先回客棧休息。”

張月初說完,還未等鄭白羽反應便已消失來往的人群之中。

鄭白羽抬頭看了看長安城上即將被一片烏雲遮掩的明月,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