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霄樓!

還沒到營業的時候,醉霄樓人客寥寥,酒樓裡只有幾個跑堂小二在勤快地灑水掃地,抹桌子,準備中午時分營業,而酒樓後廚裡幫廚的學徒和幾個廚娘則將一大清早送過來的新鮮蔬菜以及雞鴨魚肉清理乾淨備用,等頭灶、二灶一到,立馬就可以上工。

與醉霄樓裡出出入入情景不同,位於醉霄樓背後的一座兩層雕花小木樓裡則是靜悄悄的,凝神細聽還能聽到主人微微的鼻鼾聲。

嘭一聲,小木樓的的木門被大咧咧地推開,驚起了在木樓二樓走廊外沿上一堆覓食的鳥雀。

木樓的主人同樣被這一聲音驚醒,朧松的眼睛在看到彷入無人之境的女子忍不住迸發出沖天的怒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主人將手上能抓到的枕頭、靴子、香爐、花瓶什麼的毫不顧忌地對著來人一頓亂砸,房間裡傳來乒鈴乓啷的巨響,地上很快一地狼藉。來人憑藉靈活的身手一一避開,直到床上的人手裡的東西扔無可扔,砸無可砸。

“你最好有什麼要塌天的事情來打擾我,不然以後休想再踏進本樓主的醉霄樓半步。”公孫止陰沉著臉看向來人。

今天天剛亮,她便喪心病狂地在自己這裡強奪了一枚珍貴的玄茈玉丹,只留下了一百兩銀子,她以為一百兩就能買得到了嗎?

現在他才剛剛又睡著不久,她竟然還有臉敢再回來?

真的忒大的狗膽!

“還給你!瞧瞧你那模樣,不就是要你一枚玄茈玉丹嗎?至於一張臉黑成鍋底嗎?”絲毫沒有愧疚神色的鬱玄妙不以為然,就一枚玉丹,他想要多少她都可以配給他。

今天早上,她不就是來不及配才借用嗎?

她還給了借用費,好不好?

“本樓主的玄茈玉丹千金難求,你強奪了還有理了?”他險險接過迎面而來的小黑影,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她的話氣得想一腳將她踢出門去。他認識她那麼久怎麼就沒有發現她竟然還是個如此潑皮之人?

是他識人不清了,公孫止生平第一次有懷疑自己智商的衝動!

“現在不就是還給你了嘛!”鬱玄妙看到男子身穿褻衣絲毫沒有羞澀感,她自動坐下,在一邊溫著水的爐上倒了一杯暖茶喝下。

“還我?”聽到她的話,本來在發脾氣的公孫止愣了一下,隨即低頭一看,自己手中接到是一個淡藍色小玉盒,開啟一看,一枚玄茈玉丹完整無缺地放在玉盒中間,隱隱發出淡淡地石茈的清淺味道。

合上玉盒,他疑惑道,“你不是說拿去救命的嗎?”難道是人還沒用上就已經去找閻王喝茶了?

“沒用了!”鬱玄妙沒好氣地回答。

“沒用了?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人死了?雖說面前之人令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是畢竟還是一條命,總得過問過問一下,顯顯自己也是有人情味的。

“就是人沒死,你的玉丹用不上了,就這樣呀!”鬱玄妙不耐煩地又重新說了一遍。

“怎麼了?看你這模樣,嘖嘖,看起來比本樓主的臉色還要黑,不會是人家不領情吧?”公孫止見她一臉的鬱結,終於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了。

果然是惡人自有天收啊!公孫止的心情忽然愉悅了不少。

鬱玄妙白了他一眼,語氣很衝地道,“他用不上本姑娘還省了呢,辛辛苦苦救了個白眼狼,哼……”

果然是被人氣著了,不錯,公孫止立刻對那位素未謀面的陌生病患有了好幾分好感,就憑這個,下次如果對方還有需要,他的這枚玄茈玉丹白送給對方了。

哈哈……公孫止在心底哈哈大笑。

“怎麼回事?來,好好給本樓主說說你的不開心事!”將你的不開心事說出來讓本樓主開心開心,公孫止樂了,但是還是裝出明面上是本樓主大人不計你小人過,特意屈尊來安慰你的模樣,藉機實行八卦之實。

“你說我都救他一命了,讓他退個婚就有那麼困難嗎?”喝茶都不能平復她胸口在燃燒的怒火,鬱玄妙吐槽得相當鬱悶。

“退婚?”本來公孫止還準備問她到底救了誰一命,沒想到他似乎聽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你說,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不是說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嗎?我也不用他湧泉相報,赴湯蹈火什麼的,就退個婚而已,我們又沒有定下婚期,有沒有一紙婚書,更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鬱玄妙實在是想不明白了。

聽著她噼裡啪啦地一頓說,公孫止從來不知道表面清冷淡漠的她,竟然也會有現在這種惱羞成怒的表情。對,就是惱羞成怒,就好像是女子被戀人惹惱了,找身邊的人抱怨訴苦。

這就好玩了,公孫止忽然覺得今天是個聊天的好日子。

“所以你救的人是上官二郎,上官華言?”雖然是詢問,但是公孫止已經很確定了。否則,除了上官華言,還有誰跟她有婚約呢?

“可不是嗎?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不應該救他,管他是中毒還是被人圍殺!”鬱玄妙很是後悔自己多管閒事了。

“中毒?圍殺?”公孫止又留意到了兩個關鍵詞,眼尾微勾,饒有興趣地問。

“是啊,昨天晚上我在樹林裡發現有七個黑衣人在圍殺他,見他後面似乎有些不敵,便出手幫了他一下。沒想到他竟然中毒受傷了,所以我只有將他帶回我雲香苑了。”於是鬱玄妙將昨夜之事簡單描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他身中了鐵花金環之毒?”公孫止聽到這個名稱,本來眼尾微勾的眼睛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是啊,聽他自己說這毒似乎還挺霸道的,如果不是他內功深厚,還有服過能緩解毒性的解毒丸,怕是也撐不住一盞茶。”鬱玄妙沒有注意到他眼神有變,只管將上官華言說的話複述出來。

“那他知道是誰下的毒嗎?”公孫止垂眸問道。

“聽他說,昨晚圍殺他的是一個叫‘閻羅剎’的門派,為首的那個似乎叫什麼兀鷲。”

“兀鷲?”公孫止喃喃自語。

“是,我當時還覺得怎麼會有人叫如此難聽的名字,不過現在想想,那怕不是名字,而應該是代號吧?”

“沒錯,閻羅剎是個以飛禽名字命名的殺手組織,只要你出的價格夠高,那麼他們就能幫你殺掉任何一個人!他們的組織內部,按照飛禽的兇猛程度排行,接受委託的酬金則是排行越高抽成就越高來算。只要你夠本事,能殺掉前面排位的人,就能取而代之。”公孫止冷笑著解釋。

“所以在閻羅剎,自相殘殺是很正常的事。”

“……”鬱玄妙沒想到他們的組織竟然是這麼血腥。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錢,無論是老少婦孺還是武林高手,他們都一樣心狠手辣。”說到這裡,鬱玄妙發現公孫止的眼睛裡充滿了她從未見過的陰鷙,彷如淬了毒一般。

她心裡暗道不好,難不成這個閻羅剎與他有著什麼血海深仇?

鬱玄妙不知道她的確是猜對了,因為公孫止的雙親就是死於這個閻羅剎組織的殺手的手裡,那年他才五歲!

“喂,公孫止,你沒事吧?”看著他緊握的雙拳,她有些擔憂地問。

此時公孫止才驚覺自己的反應過於激烈了,於是他緩緩鬆開雙拳,重新換上先前儒雅的模樣,眼尾輕勾地笑道,“沒事,不過是想起某些往事而已!”

鬱玄妙見他不願多說,也沒說什麼。但是她知道他是個多麼剋制的人,能讓他表現出如此陰鷙的表情,想必……那往事,不堪回首吧?

忽然間,她沒有了再想說下去的的慾望了。

“怎麼了?剛才不是像吃炸藥了一般嗎?現在怎麼舌頭被貓兒叼了?”重新恢復成溫文儒雅模樣的公孫止笑著調侃她。

看著他,鬱玄妙此時才驚覺與自己這兩年相交的公孫止似乎一直都是表面上的公孫止,而在表面下的那個公孫止則一直藏在黑暗中冷眼地看著整個世界,彷彿一隻隱蔽在黑暗中的猛獸,磨著鋒利的爪子,在等待著自己想要的獵物,然後伺機一招捕殺。

“忽然間沒有想說的慾望了。”鬱玄妙撇撇嘴。

公孫止看著眼前一點也不像閨閣姑娘的女子,也是十分的不解,照理來說,一個從小在禮節嚴苛的戚國公府中長大的女子理應是端莊大方,舉止優雅,氣質不凡,琴棋書畫女工樣樣精通,嚴克禮節才是,可是,眼前之人除了氣質不凡這點,說實話,相交三年多了,他從未發現她的其它閨秀特質。相反,一些江湖女兒的清冷不羈,狡猾有主見的特質反倒能在她身上有跡可循。

“本樓主說鬱二姑娘,你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個閨閣娘子,大家閨秀,這樣毫無顧忌地來到尚未娶親的男子房中,你就不怕毀你自己的清譽?”公孫止見她頹廢地趴在桌上不斷嘆氣,忍不住迂腐地提了提她那苦心經營的清譽名聲。

聞言,趴在桌上的鬱玄妙白了她一眼,“又不是第一次來你這裡,現在才說,不覺得晚了嗎?再說了,毀了就毀了,剛好你可以直接向我家提親,讓我這輩子都不用再嫁他人,以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不,不,鬱二姑娘,您可別這,本樓主出身低微,又雙親俱亡,可攀不上您這高枝啊……”公孫止忙不迭地讓她別打這主意,他可還惜命啊!瞧她剛才所言,那上官二公子明擺著就是已經鍾情於她,死活不願退婚了,也就只有她這個榆木腦袋是看不清情況,他可不想憑空背上一個拐人未婚妻的罪名。

“本姑娘是洪水猛獸還是醜不忍睹?你至於那麼嫌棄我嗎?”鬱玄妙拍桌而起,美眸圓瞪地看著他氣道。

“鬱二姑娘,不如本樓主給你個建議?”公孫止完全不將其怒火放在眼裡,反倒笑吟吟地打算給她出謀劃策。

“什麼建議?”鬱玄妙怒氣未消地問。

“或者你可以去找白大公子商量商量。”公孫止勾起唇角,一副這主意好不好地表情對她說道。死道友不死貧道,白彥飛,本樓主為你製造個機會了,記得有空將剩下的酒錢給本樓主結了。

想起那夜那傢伙喝了自己的十幾瓶金莖露,公孫止就心疼不已。

“白彥飛?他不行!”聞言,鬱玄妙又頹然地趴了回去。

“你不是想找人提親嗎?白彥飛一樣未曾娶親,有何不可?”都是一樣,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鬱玄妙皺起眉頭思慮了一下,好像也沒有找到什麼不可的地方,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都是自己難得相交的好友,她坑別人也不會坑他。

很明顯地,公孫止就屬於可以被坑行列。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鬱玄妙心裡所想的,會不會直接將人從二樓扔出去,然後在醉霄樓門口掛一牌子,上面寫著‘禁止鬱姓女子入內!’

“總之他就不適合!”鬱玄妙有些煩躁地揮手打發他。

白彥飛那傢伙又不像他那邊心思縝密,肚子裡多彎彎繞繞,碰上什麼事,容易吃虧的就是他。

公孫止笑了,也不戳穿她,不是白彥飛不合適,而是她應該也感覺到了白彥飛對她有著別樣的心思吧?

這傢伙看起來沒心沒肺,但是心思還是很細膩的。因為自己對她不存在異樣的情愫,所以她選擇不會受傷害的自己。

“誒,公孫止,你說一般有什麼東西會重要到人可以為它連性命都不要?”隔了一會,鬱玄妙忽然開口詢問正走向屏風處穿衣的公孫止。

正在穿衣的公孫止手一頓,思忖了一下,然後才回答,“很多,可能是某樣重要的信物,可能是對某些人不利的證據,也有可能是某樣必須得保護的珍貴東西,很難說得準。但是,唯一一點就是,它們都是對某些人來說性命攸關的。”

“我覺得上官華言並非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只是一個遊蕩江湖的富家子弟。”鬱玄妙托腮思考。

終於穿好衣服的公孫止走了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喝了一口,道,“你才發現?”

從她嘴裡說的一下子就能猜到了,好嗎?一個將門之子,又怎麼會一直遊蕩江湖呢?

“那你說他到底是什麼身份?”鬱玄妙很疑惑。

“本樓主如何知道?既然他現在住在你的雲香苑,你直接問本尊不是來得更快?”又何必在這裡猜來猜去,徒勞傷神呢?他拉了一下房中的銅鈴,銅鈴聲清脆悅耳。

“本姑娘問了呀,可是他不願說啊!”如果一問就知道,那她還在這裡幹啥跟他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又不是無聊到極點。

“不願說?”這就有意思了。

“是啊,問了,他不回答。”鬱玄妙也是有點鬱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救了一頭狼回家。

公孫止若有所思。

“那既然上官公子不說,那你又何必深究呢?或者他是覺得不讓你知道會更好些吧!”公孫止倒覺得這並非什麼重要的事,有些時候,不知道未必是件壞事。

“那本姑娘怎麼知道會不會自惹麻煩上身啊?”鬱玄妙倒不同意。

“呿,人你都已經救回家了,現在才來糾結會不會自惹麻煩,晚了些吧?”這個問題真要考慮,早在救他的時候就該考慮了呀?現在才來糾結,有何用?

“也對哦!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鬱玄妙向來也不是個糾結之人,既然事情已經做了,那麼就這樣吧!

“對了,公孫止,怎麼今天你摔了一地的東西,到現在都不見你家的小八前來收拾收拾的?”小八,照顧公孫止起居生活的下人。困惑解了之後,鬱玄妙忽然發現從她來到木樓他扔了一地東西到現在,一向機靈的小八卻一直不在。

“昨日他來找我告假,回了一趟家裡,要過幾日才回來。”公孫止淡淡道。

“難怪!”

正當兩人說話的時候,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樓主,洗漱水和早膳都送來了。”

“進來吧!”來人推開虛掩的門,兩個婦人打扮的下人如魚貫入,一人負責洗漱之物,另一個則負責把早膳放置桌面上。

“等會將東西收拾好!”公孫止對其中一個吩咐道。

“是的,樓主。”

在公孫止處蹭了個早膳以後,鬱玄妙不想早早回去對著上官華言,便讓醉霄樓的人帶了個口信給青梔,告訴她她午時再回去。

待在公孫止的木樓,鬱玄妙很無聊。為了打發時間,她這邊翻翻他已經看過的賬本,那邊看看書架上的典籍,要不然就幫忙料理一下他種的盆栽。

不過,在不小心剪下了他的一朵高嶺白山茶花之後,鬱玄妙果斷放棄了這個消遣的動作。將剪下來的白山茶花如無其事地收入袖中之後,她溜達到了木樓外沿的木廊上。她坐上了木廊,垂著雙腿,有一下無一下地將隨手拿起的小碗裡的鳥食扔給嘰嘰喳喳的一群鳥雀。

她抬頭呆呆地看著空中游弋的白雲,時不時盤旋的老鷹,還有空中漂浮著的幾隻紙鳶。

啊,她貌似也好久沒放過紙鳶了!

坐在裡面看賬本的公孫止瞧她一副寂寥無聊的模樣,覺得甚是頭疼。

“你就打算一直待在本樓主這裡?”

“不然呢?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鬱玄妙無聊地反問。

“算了,本樓主等下要出去一趟,要一起嗎?”公孫止捶了錘額頭道。

“去哪裡?”如果是無趣的地方,她還不如待在這裡喂鳥兒呢!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去不去?”公孫止沒有回答,反正愛去不去,隨她!

鬱玄妙思量了片刻,然後從木廊下來,用行動應證回答。

公孫止吩咐下人去安排好一輛馬車等候在木樓外面。

坐上馬車之後,馬車很快駛出了城外,一路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