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紫瑤一次點了四個姑娘,樂不思蜀,在她看來,明月樓裡的姑娘可比家裡的兄弟姐妹有趣得多,不但精通詩詞歌賦,還會逗人開心,人也漂亮,這種生活簡直太讓她開心了。

曹墨知雖然只有一個,但同樣樂不思蜀,她和蘇煙姑娘已經進化到了互拉小手的地步,煙姐姐柔聲細語,又會照顧人,可比某個渣女要體貼太多。

關鍵她目測了一下,煙姐姐的胸懷確實寬廣,雖然還是比不上蓮枝,但也餓不著孩子。

姐妹倆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皆是一派風流。

蘇煙拉著曹墨知的手在樓閣上面參觀了一下,由於視野開闊,透過窗戶便能看到秦淮河的美景,美景佳人相伴,曹墨知嘴角的笑意就沒停過。

“煙姐姐平時可有什麼愛好?”

蘇煙攏攏耳邊秀髮,“嗯,也沒甚愛好,因著被人稱一聲蘇大家,平日裡練琴會勤一些,但說愛好也夠不上,倒是會有壓力,呵呵,喜歡看些話本算嗎?”

曹墨知理解點頭,這就是所謂天才的天賦了,明明都不算愛好,偏偏能成為一代大家,她這個廢廢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發出同款言論。

“我也喜歡看些話本,不過翻開後都是一個套路,無非窮書生與官家小姐,看久了容易審美疲勞,所以最近讀的是志怪小說,洗洗眼睛。”

蘇煙嫣然一笑,“志怪小說裡都是些神神鬼鬼,如何洗眼睛?”

“狐娘貓娘什麼的,咳...不聊這個,那些書生膽小,想寫又不敢寫,看的也挺鬧心,煙姐姐為我彈一曲怎麼樣?”

“好,你想聽什麼?”蘇煙撥開珠簾,曹墨知也起身跟上。

“我不是太懂,姐姐隨意彈奏便好。”

蘇煙想了想,來到琴後端坐,曹墨知從不遠處端來小馬紮,坐到側面撐著下巴看美人。

錚~

美人素手微抬,清脆的琴音漸起,悠揚的琴聲像一條歡快的小溪從指間流瀉而出,似絲絲細流淌過心間,柔美恬靜,舒軟安逸。

原本看美人入迷的曹墨知也漸漸被這音樂吸引,不久前看到的江南落雪美景開始一一在眼前浮現,恍若仙境卻又不失煙火氣。

琴音彷彿一位含羞帶怯的溫婉女子,在她耳邊輕訴衷腸,讓她柔情百轉,最終這女子變成了幼凌薇在風雪中的背影,琴音戛然而止。

“......”

曹墨知面無表情揉揉額頭,怎麼哪兒都有這個壞女人,好好的意境全被她給毀了。

蘇煙含笑看著她,“怎麼樣?可是想起了哪位公子?”

曹墨知幽怨開口,“姐姐是故意的?倒不是什麼公子,一段孽緣罷了。”

“呵呵,有緣便是一件很好的事了,哪有正孽之分,妹妹腦海裡的那人對妹妹來說,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那我若說那人是姐姐呢?”

蘇煙訝異的眨眨眼,“妹妹覺得和我相交是孽緣?”

“有緣便是好事,哪有正孽之分。”

“......罷了,我說不過你,還想聽嗎?”

曹墨知搖搖頭,又點點頭,“不如我們換種玩法,我知道一些曲子,嗯...可能和主流樂曲有所出入,甚至是樂理界的歪理邪說,我唱,姐姐譜曲,如何?”

“樂理無所謂歪理邪說,無論何種樂曲,或是山歌或是小調,只要有人覺得好聽,能給人以寄託,便是好曲,妹妹大可一展歌喉。”

聞言曹墨知清清嗓子,又跑去將窗戶關上,這才開口,淺湛低唱:

“咳咳,青磚伴瓦漆

白馬踏新泥

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

屋簷灑雨滴

炊煙裊裊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裡

......”

一首緩慢悠揚的聲聲慢從屋內傳出,女子音調輕柔婉轉,是江南特有的吳儂軟語,蘇煙一時間愣在原地。

曹墨知見她被自己吸引,頓時笑了起來,有些得意,她聽過很多版本,所以歌曲轉換下一段時,又陡然換了粵語,聲音也逐漸放開:

“屋簷灑雨滴

炊煙裊裊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裡

尋尋覓覓 冷冷清清

月落烏啼月牙落孤井

......”

蘇煙看著面帶笑意吟唱的曹墨知,眼底閃過驚豔之色,她很少能見到這般靈動的女子,明眉皓齒,朱唇開合間便能吸引住視線,她比這歌聲還要美。

哪怕同為女子,還是會忍不住被她迷住。

雖然詞不一樣,但曲調卻是一致的,所以聽過第一段後蘇煙便嘗試為曹墨知跟上伴奏,詞音相合的瞬間,意境便頓時瀰漫開來。

簾外小荷湛茶的手一動不動,直到茶水溢位才反應過來,急忙放下茶盞,噠噠噠趴到門口細聽。

外面水街上嘈雜的聲音漸漸小了,皆是抬頭矚目,支起耳朵,所謂音樂,便是要雅俗共賞,雖然他們鑑賞能力不高,但好不好聽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樓下絲竹之音也緩緩停下,正被徐妙依糾纏的花媽媽忍不住站起來,面帶驕傲,“你聽,煙兒又有新曲了,元宵詩會魁首這次肯定是我們煙兒的。”

徐妙依拉過她,“是是是,來,坐下慢慢聽。”

“......”

各處房門開啟,書生,貴公子,商人,樓裡的客人都循著聲音抬頭。

在這寂靜欣賞的氛圍中,餘音漸漸消逝,這首歌不算長,只持續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但卻吸引了無數聽眾,直到再也聽不到,輕聲交談才逐漸變多。

“這種唱法倒是新奇。”

“不愧是蘇大家......”

“是啊是啊,如聽仙樂...就是不知這唱詞之人是誰......”

“想必也是位俏麗佳人,莫不是樓裡來了新姑娘?”

“李兄,能有如此唱功的人,不妨一同一見?”

“同去,若是不能見上一見,只怕今夜遺憾到難以入眠。”

“......”

如此交談在樓裡各處都有發生,許多人不約而同聚集大廳,一書生見這場景,向前幾步抬頭,“方才聽聞二位姑娘仙音,如痴如醉,不知我等可有幸請兩位姑娘下樓一敘,也好解我等相念之苦,還望蘇煙姑娘應允。”

“是啊是啊,既然做了新曲,何不下來再演奏一次,方才都沒聽爽,花媽媽呢?趕快讓兩位姑娘下來,爺爺我有的是銀子。”

“哼,有辱斯文,恥與為伍。”

“嘿,彼其娘之,小白臉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我超你......”

啪嗒一聲,酒瓶摔到地上,廳內頓時亂起來,嘈嘈雜雜,各種叫罵聲不斷,雖有幾個壯漢維持秩序,但也畏手畏腳不敢得罪客人。

花媽媽心肝兒一顫,今天這事怕是不好收場,急忙撒開徐妙依,著急忙慌出現,臉上掛起笑容。

“諸位,諸位別急。”

廳內安靜下來,皆是抬頭望向樓梯口,一位滿身富貴之態的男子眼中帶著怒意,“花媽媽,你就是這麼招待客人的?我在你這樓裡受到了天大的侮辱,這幫書呆居然罵我蠢豬,你說今天這事怎麼算?”

“我呸,汝母俾也。”

“嘿,你還罵?知道我是誰嗎?”

一般劇情發展到自報名號的地步,就已經快動手了。

花媽媽被嚇得嬌軀一顫,趕緊賠上笑臉,“客人們消消氣,消消氣,今日消費全免如何?就當老身給諸位賠罪......”

結果話音未落便被淹沒,“怎麼?看不起我?當我給不起銀子?”

“怎麼會?客人言重了......”

“我看你就是看不起我等,上面的姑娘呢?到現在也沒去知會一聲。”

“那我這就讓煙兒下來為諸位演奏。”

“兩位姑娘一位都不能少。”

“就是,我們就是來聽曲的......”

花媽媽面色慘白,期期艾艾,“那位...那位並不是樓裡姑娘,而且身份高貴,不...不能......”

此話一出,連一向自詡斯文的書生都不禁皺眉,這話聽起來就真是看不起人了,身份再高貴也沒有不見人的道理,哪怕報個名號也行,他們自然知難而退,這花媽媽明明知道這些卻依舊不願說,顯然是怕得罪上面那位,卻選擇得罪他們這些人。

所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些暴脾氣的人頓時就不幹了,調轉槍口,“老鴇,平常老子可沒少在你這裡花銀子,如此做生意,信不信老子拆了你這樓。”

“就是!”

花媽媽臉色一片灰暗,無力的解釋著,“諸位冷靜,冷靜啊。”

就在這時,兩聲輕喝陡然從二樓傳出:

“我看誰敢!”

“明月樓於我曹家有恩,你們誰動一下手試試。”

出聲的,前者是徐妙依,後者是曹紫瑤,出聲後兩人都愣了愣,隔著大廳對視。

還是徐妙依反應快,向曹紫瑤鄭重行禮,隨後看向下方,“來人去我樓裡請打手過來,我看今天誰敢在此處撒野。”

大廳再度安靜。

這話極其霸氣,卻沒有人反駁,以前也不是沒人在醉春樓鬧過事,但那些鬧事的人下場都不太好,醉春樓卻依舊屹立,最囂張的莫過於上任刺史家的兒子,結果鬧事後不出一個月,金陵便換了新刺史。

可見醉春樓背景之深厚,甚至有傳言稱醉春樓身後是某位皇子,雖然不知真假,但有這種傳言就說明其不簡單,讓人們敬畏幾分。

鬧得最兇的幾人霎時熄火,訕訕一笑,“徐媽媽也在啊,我等只是玩笑之言,當不得真,呵呵呵。”

“是啊是啊,只是見獵心喜,心急了些,能理解。”

徐妙依淡漠的眼神掃視全場,倏然一笑,“如此倒是奴家孟浪了,諸位都是客人,招待不周之處提些意見自是無妨的,下次來時定不會再讓諸位糟心,保準讓客人們滿意順心,至於樓上那位,可不是樓裡的姑娘,身份...比較特殊,諸位想見也得等我們將訊息傳上去,若是人家願意現身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願,諸位苦苦相逼,說出去也有違風度不是。”

下方几人連聲附和,也有見勢不對直接開溜的,連徐妙依都不能說出身份,明顯就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況且方才曹家好像也有人發聲,這位才是大佛。

在金陵,曹家雖然低調,但有些身份的人都知道這才是整個江南最大的地頭蛇,皇家都得給幾分薄面。

所以還是不跟著摻和為好。

就在這時,頂層蘇煙的溫溫婉婉的聲音傳來:“小女子先前與友人玩鬧,怠慢了客人,還請諸位公子恕罪。”

之前兩人唱完後確實沒注意到外面的異動,直到小荷急匆匆跑進去打斷兩人,這才知道下面出事了。

......

時間拉回之前,曹墨知唱完後便拉著蘇煙聽她誇獎,內心喜不自禁。

“妹妹哪裡就不懂了,這曲兒可是讓姐姐都甘拜下風,曲調悠揚,聲音婉轉,又用了不同地方的言語,技法高明,都有大家之風了,這曲兒可有名字?”

“嘿嘿,叫聲聲慢哦。”

“哦?現下流行的聲聲慢詞牌卻不是這種唱法,既是詞牌,想必也有相應詞作吧?靈感便是來源於這詞,姐姐說得可對?”

表演完以後得到認同是最讓人開心的一件事之一,所以曹墨知一時間有些得意忘形。

“確實有,嗯,詞名叫聲聲慢·尋尋覓覓,一位叫李清照的大才女寫的。”

蘇煙趕緊招呼小荷磨墨,見她沒有動筆的意思,遂自行提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蘇煙心神顫動,落筆洇出一團墨跡,急忙換張紙重新書寫。

這首詞是李清照代表作之一,晚年巔峰之作,一個愁字寫盡了物是人非的悲苦生活,千古第一才女帶來的震撼可想而知。

曹墨知仔細琢磨一下才發現不對,上了蘇煙的當了,急忙出聲:“姐姐可千萬別傳出去,更別說是我寫的。”

蘇煙聞言眨眨眼睛,嘴角泛起莫名笑意,她也算飽讀之士,卻從沒聽說過這首詞,“不是大才女李清照寫的嗎?不過這位大才女姐姐倒是不曾聽說過,這種足以傳世的詞作,不該籍籍無名才是。”

曹墨知訕訕一笑,“嗯...呵呵,那年冬天有位老道士暈倒在我家門口,我救了他,隨後他給了我一本書,從那書上看來的,想必是孤本。”

“哦?那這書可還在?”

“已經遺失。”

“那倒是遺憾。”

蘇菸嘴角翹起,笑的像個狐狸,曹家小姐呆傻十年,直到前不久落水才恢復,都不出門,去哪裡撿個道士呢?

不過這詞字裡行間充滿淒涼,確實不像是一個小姑娘能寫出來的,莫不是小時候受到欺負卻不能開口訴說,因而寫下抒發苦悶的?

可呆傻的人又如何作詞?這位妹妹身上的秘密倒是挺多。

曹墨知見她笑得很迷,就知道自己的理由恐怕很扯淡,好在蘇煙沒繼續追問,“姐姐可得答應替我保密,一定一定不能傳出去。”

“這怕是由不得我,妹妹要出名了。”蘇煙看著著急忙慌開啟珠簾的小荷,輕聲開口,“姐姐我無依無靠,下面那些客人鬧起來,我可攔不住。”

“姑娘,出事了,下面好多好多人吵著要見曹小姐,都快打起來了。”

“......”

曹墨知拍拍腦門,差點跳腳,這下玩兒大了,要是再傳好名聲出去,明天門檻怕是都要被媒人踩斷。

“錦衣。”

窗戶被人開啟,錦衣悄無聲息落地,“小姐。”

屋內兩人被嚇了一跳,曹墨知安撫道:“姐姐莫怕,是我的侍衛。”

她指了指下面詢問錦衣,“能帶我下去嗎?”

這時候不是塔型的建築,一般都不超過三層,明月樓也一樣,四周又有低矮房屋,也不算太高。

“可以。”

這下曹墨知放心了,樂呵呵看向蘇煙,“煙姐姐,那我就先走了,下面有我妹妹在,應該出不了事,剩下的就交給姐姐了,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說罷正要離開,卻被蘇煙攔下,“妹妹就想這麼走了?我可不依你。”

曹墨知苦下臉,“姐姐,我真的不好露面或是傳出名聲,放我走可好,求求你了嘛。”

蘇煙被她弄得有些酥軟,輕笑起來,“想走也可以,再留下一首詩詞,便放你離去。”

曹墨知咬咬牙,思慮片刻,一時間也想不起別的,看看蘇煙,吟道:“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姐姐告辭。”

“......”

錦衣望著自家小姐眼神奇怪,不過也不好多問,抱住她從樓頂一躍而下,幾個起落便沒了蹤跡。

下方有人或許能想到曹墨知就是方才歌唱之人,但哪怕想追也是追不上了。

......

蘇煙咀嚼一下,慢慢羞紅了臉蛋,這說得太過誇張,讓人很不好意思。

小荷的包包臉都笑開了花,她能聽懂這是誇自家姑娘的,“若是曹姑娘的詩詞被姑娘傳唱出去,姑娘肯定會成為花魁之首的。”

蘇煙戳戳她的額頭,“你可不許到處亂說,我答應墨知妹妹要替她保密的。”

小荷頓時蔫下來,“知道了嘛。”

“將琴帶上,我們下去吧。”

外面蘇煙扶著欄杆下樓,“小女子先前與友人玩鬧,怠慢了客人,還請諸位公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