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墜倒是精巧可愛的緊,青白的顏色,溫涼的手感,確實是件好物。
蘇濃將繫著小玉墜的紅繩挑起來,又順著手指繞幾圈纏住。一圈一圈的,在她有些修長的手指上纏著,倒成了奇特的飾物,很襯她。
湛藍的天空再一次從邊緣氾濫起淡淡的紅,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渲染了抬頭見到的所有天空。翻騰的橙紅色雲彩,跟昨天幾乎沒什麼區別。
蘇濃依舊懶懶地倚靠在門邊,眼神卻從遙遠的天邊落到了不遠處緊閉的房門上。
已經是第二天了,小官那孩子卻還沒出來。那一間屋子就像是與世界隔絕起來了一樣,一種靜謐的氛圍流淌著,阻隔了所有。
蘇濃手腕一動,又將纏繞在手指上的紅繩褪開,輕輕握在手中。青白的玉墜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不一會兒就被她捏在了手心中。
有些涼涼的。倒是叫她的思緒一下子清晰起來。思酌片刻,她還是抬起了步子,朝著那一扇緊閉著的門走去。
身後如血的殘陽逐漸被昏昏的黑灰吞沒,留下一點點藍的染暈。走到門口,蘇濃又停住。感受到屋內的寂靜,她抬起的手又有些猶豫了。
從身後傳來的風,將長長懸在手腕間的小玉墜吹得前後晃動。青白的玉墜碰撞到木質的房門上傳出了有些清脆的聲響。蘇濃將眼前飛舞的黑髮撥開,還是推開了那一扇緊閉的房門。
黑夜來臨前的藍灰就這麼隨著她的動作,一齊溜進了烏暗的房間,竟然奇蹟般地帶來一絲微弱的光。小官就這麼順著這一道幾乎微不可見的藍灰色光,看見了蘇濃。原本壓抑的情緒像是突然尋到宣洩口,一下子奔湧出來。
眼淚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就流了下來。小官看著躺在床上面容平靜的母親,視線突然就模糊了。心臟處的疼痛也更加清晰起來。
“蘇姨……”
他輕輕地喚道,缺水後的聲音很是嘶啞。
蘇濃並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是那樣看著白瑪平靜的面容,想到無論如何都拯救不了的結果,心臟也鈍痛起來。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能邁著步子,比黑暗先一步找到了小官。
蘇濃將小官摟進懷裡,就像是往日白瑪將她摟進懷裡那樣。或許這樣能夠緩解一些從靈魂上傳來的疼痛,她這樣想著,又抱緊了一些,想要將自己原本就稀薄的溫度傳到小官身上去,用實際行動,切切實實地告訴他,還有她在呢。
分別總是不好過的,但也不能永遠的沉湎其中。畢竟他們留在了原地,可剩下的人,卻還像流淌的河水一樣,不論怎樣都要奔向更遠的遠方。
就像現在,蘇濃將精神幾乎已經到達極限的小官一下子捏暈,抱到床上,和白瑪挨在一起,又細心地替他們兩個人蓋好了被子。
或許再早個那麼十幾年,白瑪還可以真的醒過來的。她這樣想著,動作輕柔地撫上了白瑪平靜柔和的眉眼。
“小官我帶來了……”
“但我沒有能力再讓你見一見他了……”
“……他很乖,眼睛很好看的,和你的一樣。也很有本事……”
頓了好一會兒,蘇濃才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來。都是一些關於小官的事情。不論大的、小的,全都像是倒豆子一樣,被她一股腦說了出來。彷彿白瑪就坐在一旁看著她,看著小官,安靜地聽著。
“都怪我,當時沒有能力保護你……都是我害了你……”
蘇濃突然自責起來,腦海中那個男人的話語和喇嘛的話交替復現,像是預言,又像是最惡毒的詛咒。
“就你這種煞星,任誰靠近了你,都會倒黴的。要不是你,大姐怎麼會死!?”
“這孩子啊,身上冤孽太多。”
蘇濃有些脫力地跪坐在床邊,心口像是被蛀空出一個孔洞來。她捏著有些溫潤的小玉墜,理智卻在逐漸失衡。
原本幾乎被腐朽記憶掩埋住的一些想法突然又竄出來,再一次地佔據了她的大腦。
蘇濃情緒有些奔潰。她顫著手將小玉墜帶到脖子上,又從懷裡掏出青銅鈴鐺來死死握在手中。
早已經成為粉嫩疤痕的陳舊傷口又一次被青銅鈴鐺有些平頓的邊角生生割破,豔紅的鮮血很快就順著指縫流淌到床上,同樣也將古樸繁複的花紋再一次浸染。
疼痛席捲神經,蘇濃突然找回幾分真實感,清醒了許多。
沾染了鮮血的青銅鈴鐺又被收回去。於蘇濃來說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好像就是在某些這樣的時刻讓她保持一些理智與清醒。
她看著從掌心不斷流淌的鮮血,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有些隨意地按住,直到不再有鮮血流出,她才鬆開了手。
這期間,近乎精神奔潰的蘇濃並沒有注意到,床上面容平靜的白瑪眼角緩緩地流淌出了一行清淚。
“你看,我可能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緩過勁兒來,蘇濃有些疲憊地靠在床邊幾乎呢喃地說道。幾乎和病入膏肓的癌症病人一個樣兒。
“或許等小官什麼時候不需要我了,我也就可以……”
蘇濃這樣說著,全然沒有想到,小官居然那樣讓人不放心。也就是那樣一份不放心的牽掛繫著她,又讓她跋山涉水,拼死拼活地過了好多年。
靜謐的黑夜將一切都吞噬,不論是地上坐著的蘇濃,還是床上看似面容平靜的母子二人。
蘇濃靜靜地坐著,就像是一尊遠古的雕像。她在房間裡精準地捕捉著除她之外的兩道呼吸聲,一道平穩有力,一道卻逐漸輕緩下來。
漫長的離別就像是一場漫長的無麻藥手術,疼痛地割捨掉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在時間的流逝下清晰地感受到整個分割的過程。
“帶帽西。”
蘇濃直起身子在黑暗中輕輕地說道,用尚且乾淨的那隻手又替白瑪和小官掖了掖被角。
黑夜突然漫長起來,像是被人按了減速鍵,蘇濃坐在床邊,感覺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個多世紀。
這絕對是她人生中最最慢長的一個夜晚,她這樣想著,感受到白瑪近乎消失的氣息,心臟那處的空洞卻無法抑制地疼痛起來。
實在是太痛苦了,像是無法逾越的鴻溝,抑制不住地疼。
伴著逐漸亮起來的陽光,屋內也透進來一絲金色的光輝。蘇濃看著那一某金色,突然又恍惚起來。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