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也要正式啟航了。

蘇濃坐在院子裡,安靜地擦著那兩把長刀,給刀身仔仔細細地上油。不遠處的張海客領著個男人遲遲不願上前。

“哥……”

張海杏扯了扯張海客的衣角,又看了看不遠處似乎沒什麼表情的蘇姨,覺得實在是難辦。

“站那麼遠幹什麼,不是要告別嘛?”

放下刀,蘇濃有些無奈地開口。不知道那兩個孩子究竟在猶豫什麼。她又不是什麼牛鬼蛇神的,有那麼嚇人嘛?住了這麼久還不習慣?想著乾脆將手上的抹布撇下,起身朝著那兩個孩子走去。

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便去就山好了。

張海客看著迎面向他走來的蘇濃,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只有些愣愣地垂下了頭。

一旁的男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難處,主動挑起了話頭。

“我今日來帶他們走了,張護人。”

“作為外家的孩子應當由我們來撫養的。我會把他們帶到國外去,接受最好的教育……”

看著蘇濃有些冷峻的神色男人又補充一句,生害怕從她嘴裡吐出拒絕的話來。

“我有那麼蠻不講理嗎?”

蘇濃有些疑惑地看著神色緊張的男人,然後報復性地揉了揉張海客和張海杏兄妹的小腦袋。

“你們兩個……好好生活。”

想了半天,她才從有些貧瘠的詞庫裡搜尋出一個比較合適的詞來。她向來是不會安慰人不會告別的。這也算是為難她了。

蘇濃看著幾人逐漸變小消失的背影,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絲絲縷縷,有些柔韌地將她纏繞起來。她又回到桌邊,將長刀收回刀鞘裡。

自從那次事件已然過去了許久,原本看起來繁盛的張家也迅速衰敗下來。即使關於本家的復建工程早已經完成了一個多月,但是這種趨勢還是不可避免地顯現出來。做了再多都好像無濟於事。

只是最近小官越發神出鬼沒起來。好幾天好幾天地見不到他人。就連今天張海客兄妹前來告別他都沒有現身。

“爛攤子這麼多啊……”

蘇濃拿著兩把長刀繫好,準備去本家找一找小官,畢竟就那幾個死老頭子的破事最多,偏又古板得要死,非要靠著小官一個孩子,簡直是越老越沒有一點底線。忒不要臉。

新年剛過沒多久,天氣依舊是嚴寒的,尤其是在東北的山裡。路上的雪久久不化,在踩踏之下又與土壤混雜在一起結出冰來,實在是難走。

蘇濃輕巧地走著到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頂多覺得有些溼滑罷了。在多重條件的限制下,走的速度雖然沒有平時快,但她的速度比起普通人還是快很多,不一會兒就踏著重重冰土到了本家。

蘇濃抬起頭,看著重重疊疊的高樓,被積雪覆蓋的瓦間房簷,突然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麼沉悶了。只是更多了幾分陰寒和清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能感到一種破敗的悽美。

一路走來,幾乎很少能夠感覺到屬於生人的氣息。這樣的張家就像是終於面相了死亡的遲暮老人。惋惜的同時卻又好像理所應當。

稀稀落落的聲音從會事堂的方向傳來,蘇濃在風中模糊地捕捉到了類似處刑、家法之類的字眼。

待她走到門口,就看見了正拉著名少女往外走的小官,身後是有些氣急敗壞的死老頭子們。

“蘇姨。”

小官看到她停下來,乖巧的和她打招呼,而一旁的少女只微微朝她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最近在忙這些事?”

蘇濃的視線越過小官掃向身後那些面容枯朽的老頭子們,會事堂立馬安靜了一瞬。

“回家。”

小官並沒有直接告訴她,只淡淡地說要回家。蘇濃立馬就get到了他的意思,這是要回去慢慢講啊,看來事情不簡單嘍。她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步履輕快地跟在了小官身後。看著二人依舊牽在一起的手,突然覺得自己養的小崽子好像長大了。

這是開竅了?蘇濃這樣想著,嘴角帶著連她都沒有察覺到的姨母笑。

“所以……”“你最近在處理族裡的爛攤子的時候順便救了人?”

蘇濃將剛從雪地裡刨出來的幾個凍梨塞到小官手中的小籃子裡,鼻子凍得有些紅紅的。嘴上還不忘記和小官說話。

“嗯。”

小官乖巧地立在那兒替蘇濃提著小籃子,回答著她的問題。

“哎……張家啊……事兒就是多啊……”

蘇濃搓了搓手指上的小冰晶,站起來。卻突然發現小官好像已經有很高了,都快要超過她了。

“爛攤子收拾完了嘛?”

蘇濃順手接過籃子,朝屋內走去。

“快了。”

“解決完了,就去墨脫。”

她突然回頭,認真地看著小官。然後在小官鄭重的點頭下推開了房門。

熱氣撲面而來,身上的寒氣一下就散了大半。躍動的淺淺火光照在少女臉上,形成一副安靜的畫。

蘇濃看著腦海中很快浮現出來幾個詞:安靜的,美好的,溫柔的……像是冬日裡的一抹陽光,剛剛好。

“吶。”

蘇濃將籃子裡的凍梨遞出去一個,收到一個溫柔的笑容。

小官看著,安靜地做到一邊,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這樣短暫的記憶片段在他支離破碎的記憶裡存在了許多年,只是後來,他始終想不起來,剩下的兩個人究竟是誰。

三人靜靜地圍坐在炭火旁,靜謐的時光緩緩的流淌過去。難得的放鬆時刻,幾乎什麼也不用思考。

同一時刻,張挽玉在青銅門後有些疲憊地昏睡過去,身後守護著無限的未知,以及所謂的終極。

雪,突然又落下來。

張海杏伸出手去接,雪很快就化在她的掌心。火車鳴笛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有些惆悵了。聽著逐漸呼嘯起來的風聲,總是會控制不住地想起院子裡那株紅皮雲杉,以及蘇姨。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倚在門框上抱著湯婆子發呆。

她這樣想著,眼睛突然就有些酸了。傷心的情緒還沒有凝結起來,就被遠處哥哥的呼喊聲打斷。清晰的,明瞭的,利落的。

她匆匆跑過去,被有些擁擠的人群帶上了火車。在車門關閉的前一刻張海杏又回了頭,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一次離開,就像是永別。她心中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她這次一走就好像再也不會踏上這一片土地了。

但很快,車門就關閉了,帶著沉重的聲響轟隆地行向了遠方。再不給她什麼回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