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尚且迷途知返,偏她執迷不悟。
或許那些我們知曉卻無法抵抗的,就叫命運。
透過小窗,蘇濃遠遠地看到了小官,在角落裡瑟縮成一團。熟悉的狼狽模樣讓她不由地聯想到自己。
無能為力的感覺迅速膨脹起來,削去幾分她身上的戾氣。
“他總是要成長的。”
“而且還是作為張家下一任的族長。”
張挽玉站在她身側,無聊地把玩著小刀,卻也並不多說。
蘇濃心下了然,默默地收回了目光,轉身就要離開,而瑟縮在角落的小官好像心有所感,突然抬起了頭,卻只從晦暗的光線中捕捉到了一個分外模糊的背影。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
踏出房門,陰冷的氣息被風吹散了大半。
看著眼前遞來的熱茶,蘇濃並不去接,只是平靜地離開了。
平靜到,讓人一時之間居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老頭也不惱怒,收回熱茶,悠哉地小抿一口,香氣可人。
揮手示意,又遞給張挽玉一杯茶。
接過茶杯,淡雅苦澀的茶香隨著熱氣蔓延,透過嫋嫋的煙氣,卻讓張挽玉想起昏暗光線中那張有些熟悉的小臉,又想起恢復能力稱得上變態的蘇濃,突然就笑了出來。
“老頭子,看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回應張挽玉的卻只有老人的一聲輕嘆。
青瓷的茶盞落回院裡那張紅木桌子上發起一陣輕響,像是樂曲的開端,開啟了後來混亂而又分崩離析的時代。
蘇濃很快就接受了現實,在不斷進入張家古樓的間隙中,時常去偷偷看小官,再後來她便託張挽玉買來些糖果點心之類的東西,光明正大地去看小官。
只是每次小傢伙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點傷,還總在蘇濃替他包紮的時候嘴硬。
時光很快在這樣重複的日常中飛逝而去,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
變故在蘇濃未察覺的時候便生長壯大,等她再次從樓裡出來,小官卻不知所蹤。
熟悉的屋子已經落下了薄薄的一層灰。
蘇濃看著胡亂的衣物幾乎快要抑制不住地發瘋,還是張挽玉的出現阻止了她。
“你口中的小官,是不是張佛林的孩子。”
她抓著她的肩膀問,居然有些狼狽,失去了平日裡的優雅,雖然是質問,語氣卻很平靜。
“是。”
蘇濃盯著她,雙目猩紅,像是即將要失去控制的野獸。
死死地握著手裡的劍,幾次幾乎要將劍拔出來朝著張挽玉刺去。
張挽玉自然是察覺到了,突然鬆開手,朝門外竄去,只留下一道聲音在後邊追著,幾乎要融於風中。
“我大概知道他會被帶到哪裡去。”
一個極壞的猜想控制不住地出現在腦海裡,像是一本邪惡的啟示錄,很快地佔據了蘇濃的大腦。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第三天才到達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兩個人幾乎沒有休息過,但也只是在洞口稍作休整就下了地。
這是張家被淤泥幾乎完全掩埋了入口的泗水古城。
等蘇濃她們摸進去的時候,入口處大概只有五六個人守著,以及角落裡瑟縮在一起的一群孩子。
時間的消磨下,蘇濃幾乎已經完全喪失了耐心,拔劍出鞘,幾個躍身,很快就和那幾個張家人纏鬥起來。
張挽玉則是從暗處悄悄地摸向了那群孩子。
濃郁的血腥味和泥腥味交雜在一起,黏膩在空氣中。
一時之間,除了接連不斷的槍響,就只剩下了刀刃破空的聲音充斥在這一方不大不小的空間。
蘇濃不斷揮舞著長劍,一邊向一個張家人攻去一邊靈巧地躲開了子彈,同時盡力將人吸引,遠離那一群孩子。
不一會兒,已經有三個人成為了她的劍下亡魂,另外三人的身上也都掛了彩,似乎已經到了極限,而蘇濃只是大腿中了一槍,行動卻絲毫沒有慢下來,甚至有愈來愈快的趨勢,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
張挽玉則是快速地在那群孩子裡檢查著,尋找著。
好多孩子因為失血過多,已經失去呼吸,還有一些甚至已經長出了屍斑,看來已經死去很久了。
摸索了好一會兒,她才在角落裡發現了呼吸微弱的小官。
同時,入口處的淤泥開始湧動起來,幾個泥人慢慢地從淤泥裡鑽出來。
張挽玉已經顧不得那麼多,抱起小官幾個閃身竄出去,將人安置好,才又折返回去。
等到她回去,卻只看到了蘇濃一個人。她一個人站著,渾身沾滿了黏膩濃稠的血液,一手提著一個人頭,一手提著劍。
腳邊幾乎躺滿了屍體,像極了從地獄摸索回來的惡鬼。
就在張挽玉再次驚歎於蘇濃的強大時,蘇濃卻再也支撐不住,意識控制不住地逸散,已經到達極限的身體幾乎在她恍神的瞬間就直愣愣地跪了下去,最後半倚在劍上。
張挽玉將人艱難地從淤泥裡摳出來,突然明白了蘇濃為什麼會是最後的姿態。
將人背起來的時候,不斷有溫熱的血液順著蘇濃下垂的髮絲流進張挽玉的衣領中,像是無聲地宣告著她生命緩慢流失的速度,但她卻不敢加快步子。
此時的蘇濃就像個易碎的陶瓷娃娃,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會完全碎掉。
想到地面上依舊昏迷的小官,又想起偶然撞見的那個濡慕的眼神,張挽玉的動作更輕了幾分,加快了些速度。
看著任舊昏迷不醒的小官,卻讓張挽玉有些犯難。
她掏出隨身帶著的水壺餵了點水給他,然後就拿出一套銀針來,開始為他施針,不一會兒人就被她扎醒了。
可對於已經有些血肉模糊的蘇濃她卻有些下不了手。
最後張挽玉繼續背起蘇濃,帶著小官,想著在附近先找到一處房屋或人家,再對蘇濃進行徹底的治療。
她身上現在有不少子彈,要取起來有些麻煩,至少得有足夠多的水,還要再生起火來。
希望這一次蘇濃能發揮一下她那變態的恢復能力,挺住。
張挽玉一邊緩慢地加快速度,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
小官則默默跟在張挽玉身後,咬牙小跑起來。
一種不可名狀的酸澀和悲傷開始從胸腔蔓延開來。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就要消散了。
不知覺間臉頰溼潤起來,喉頭髮哽。
最後看著張挽玉施刀時,坐在床邊直接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喚著蘇姨,而收留她們的老婦人則頗為貼心地遞來一瓶陳年白酒。
離開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當然,她們誰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