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似未定的事件好像在一開始就寫好了結局,只等人去走了。
大雪封山的第七日,蘇濃不聲不響地在佛前坐了整整一日,被藏香包裹,心緒平靜,掀不起一絲波瀾。
白瑪遠遠地望著,雖然擔心但也不敢上前。活佛說,她在參悟,想清楚了,想夠了,也就從佛堂出來了。
寒意侵襲,一點一點吞噬她。指尖泛著寒意,逐漸失去感知。努力蜷縮手指,卻只剩下麻木,這是讓蘇濃熟悉的感覺,就像她依舊在那個世界,擁有著永遠都擺脫不了的一切。
抬頭,卻是被煙氣籠罩的金色佛像,帶著包容世間一切的寬容和柔和。
其實蘇濃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這樣跪著,對著那一具永遠不會有回應的佛像。
就活佛的話來說,她應該是一個很難參悟的弟子。
“達瓦。”
身後傳來活佛慈祥柔和的聲音。
蘇濃緩慢地轉過身,仰起頭看著面容和善的活佛,眼裡帶著連她都未曾發現過的無知迷茫。
“你有感覺到什麼嗎?”
活佛看著那一雙無知迷茫的清澈眼睛笑了,他緩緩在蘇濃旁邊跪坐下來,將手中的持串遞給她。
“我不知道。”
蘇濃雙手接過那一串黑色的手持,一種溫涼的感覺透過早已麻木的手指傳達,好像直抵靈魂深處。
她看著手中的持串,心裡的空洞好像逐漸泛起漣漪。耳旁傳來熟悉的中文,蘇濃抬頭只看到活佛好像洞悉一切的笑容。
“心已經告訴你答案了,不是嗎?達瓦,你還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的。不要太急切了。”
“……”
沉默靜謐的氛圍在佛堂漫開,蘇濃緩緩握緊了手中黑色的持串。
夜色逐漸侵襲,當蘇濃終於整理好那些雜亂的思緒之後再抬頭,身旁的活佛正打坐參悟。她輕緩地起身,想要伸出去的手最終還是垂在身側。
佛堂外黑色吞噬了所有,蘇濃看看被暖黃色燭光籠罩的活佛,又看看漆黑的屋外,最終還是安靜地從光明到黑暗,踏出了藏香繚繞的佛堂。
突如其來的黑暗剝奪了她的視線,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
遠處好似夾雜著狼嚎呼嘯的風聲,腳下堅硬的石磚,手中溫涼的手串,還有鼻尖久久不散的藏香。
當被剝奪的視線逐漸迴歸,院內燃起的碳火就格外明亮,照亮了一小片土地還有一旁伸手取暖男人清俊的面容。
本能讓蘇濃覺得不遠處的男人不簡單。她精神瞬間緊繃,調動起身體各個部位,準備著時刻出擊,就像是盯上獵物蟄伏的獵豹。
男人轉過頭和隱藏在黑暗中的蘇濃對視,面容平靜,目光卻冷了幾分。一時間,相隔了一段距離的兩個人居然劍拔弩張,像兩把同時出鞘的利劍,一明一暗,伺機而動。
蘇濃死死握著手持,一動不動地盯著炭火旁的男人,而男人卻是收回了目光安靜地藉著碳火取暖。
二人之間好像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直到活佛的到來,打破了這一份微妙的氣氛。
發頂傳來溫暖的觸感,打破了蘇濃尖銳的殺意,她側過頭就看到活佛慈祥的面容。不等她開口,對面的男人就先開口,一口流利的藏語,與蘇濃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叨擾了,次仁大師。”
清淺的聲音在庭院裡響起來,淡淡的,好像沒什麼感情。只是在經過蘇濃時偏頭多看了她一眼。蘇濃到是不怎麼在意,既然和活佛次仁大師相識,應當不會是什麼壞人的。她低頭,摩挲幾下,還是將手中沾染了體溫的手串再一次遞出。
“大師,你的東西。”
“帶著吧。”
好像撥雲見日,月亮突然從雲層中探出了臉,傾撒了滿地月華,柔柔地籠著院裡的兩個人。
蘇濃安靜地收回手,踏著遲來的月光再一次一步一步走向了黑暗,像是無可避免的命運。身後是化不開的濃郁夜色,身前模糊的門楣之後也是無法探知的黑暗。
好像已經很晚了吧,也許,白瑪早已經歇下了。她這般想著,就收回了放在門上的手,轉身準備去佛堂。身後的門卻吱呀一聲開啟了,白瑪的聲音柔柔地響起。
“達瓦,快進屋來,不要著涼了,被窩都暖和了。”
“……”
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那一盞為她亮起來的油燈,還有那個專門等著她的溫柔女人。
溫柔得讓她無所適從。
就像是往死水裡投進一塊石頭,漣漪氾濫開來,一圈接著一圈。
手指微微蜷縮,黑色手串溫涼地熨帖在掌心,逐漸平息一切。蘇濃最終還是沒有回頭,沉默地走向了佛堂。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也說不清在怕什麼,只感覺那一條走了好幾次的路變得如此漫長,內裡好像自我分裂,互相撕扯,有一種疼痛傳來,讓人無法忽視,無法撫慰。
走到佛堂,面對那一具金身佛像時,好像只有那一串手持帶著些許溫度,而蘇濃她自己就像是冰冷的屍體,過往的幾天彷彿都變成虛幻,她好像還在那個山谷,只是一具失去溫度的殘骸。
堂前藏香不斷,煙氣嫋嫋。這一次心緒卻久久無法平靜。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要是放在常人那兒,定是聽不見,可對於蘇濃來說,實在是難以忽視。她回過頭,就看見那張籠罩在昏黃燭光裡的熟悉面龐,血液裡的暴虐因子好像再也無法壓抑,全都叫囂著活躍起來。
男人淡淡地看著跪在佛前的女孩,在她身上看不見半點虔誠的意味,到是殺意重重,戾氣十足。
看著那一雙過分澄澈的眼矛盾又和諧。正想著,對面的人卻突然暴起直直地朝著他門面攻來,一招一式,招招致命。
每一招都戾氣十足,好像每一下都抱著必死的態度。從佛堂到院裡,二人過了幾十招,最後男人將女孩死死按到地上。
他實在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孩子,居然還可以和他過幾十招,實在是有趣。
臉挨著冰冷的土地,手被死死制住,蘇濃再動彈不得。但血液中的暴虐因子好像逐漸安靜,叫她平靜下來。疼痛從身上各處蔓延,蘇濃卻不以為意,就那麼面無表情地被按著,逐漸安靜下來。
昏黃的燈光不斷亮起來,稀稀疏疏的僧人提著煤油燈趕到院中,還有披散著頭髮急急趕來的白瑪。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漠漠然的蘇濃在看到白瑪的時候卻紅了眼眶。
沒由來的,眼睛開始泛酸,淚水控制不住地流,浸溼了一小片土地。一種酸脹疼痛的感覺在心裡氾濫,像決堤的洪水,怎麼也堵不住。蘇濃好像為這濃郁的情緒呆愣,男人都已經鬆開手了她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
她好像一時之間,不太懂這是什麼。
那一次死亡,確實帶走了她的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