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塊異寶,”
晏承平抬眼看向寶玉,笑意溫和,眼底卻無半分探究的銳利,顯然沒打算在這“銜玉而生”的奇事上深究。
對他而言,一塊玉石的真偽、一段傳聞的虛實,並不重要。
王夫人見晏承平不再追問,忙小心翼翼地將通靈寶玉遞迴給寶玉,親自替他把紅繩繫緊在頸間,心裡卻悄悄泛起一絲失落。
方才見賈蘭得了進宮讀書的恩典,她那顆做母親的心便按捺不住。
蘭哥兒固然是賈家的孫輩,可寶玉才是她的“麒麟兒”,是元春一母同胞的弟弟,若能同進東宮伴讀,將來的前程、元春在宮裡的體面,豈不是更穩妥些?
這念頭在心裡盤桓片刻,王夫人終是按捺不住,臉上堆著笑,語氣親暱得像是拉家常:“說起來,寶玉這孩子打小就跟他姐姐親,元春還沒進宮時,常手把手教他認字呢,那時候他才三四歲,捧著本《千字文》坐在姐姐膝頭,咿咿呀呀的模樣,倒比現在還肯靜下心來。”
這話繞了個彎兒,明著是說元春啟蒙,實則是暗暗點出寶玉並非頑劣不堪,也是識文斷字的。
賈母在旁瞥見王夫人那眼神,心裡便透亮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卻終究沒說什麼。
王夫人的心思,她怎會不懂?可寶玉是她心尖上的寶貝,若真能得殿下青眼,她何嘗不樂意?便索性默不作聲,算是默許了。
一旁始終垂眸靜坐的元春也聽出了母親話裡的意思,粉唇輕輕動了動,似想勸阻又似想附和,終究還是抿緊了唇。
她身在宮中,深知伴君如伴虎,弟弟那跳脫性子若真進了東宮,怕是未必能討得好,可母親的期盼那樣真切,她終究沒能開口。
晏承平何等通透,王夫人這顧左右而言他的話,落在他耳裡,便如明鏡一般。
他本覺得寶玉於自己無益,賈蘭已是給足了賈家面子,可瞧著這滿室人的情態,尤其是賈母那看似平靜實則關切的眼神,便知這位寶二爺在賈府的分量。
他略一思忖,便主動轉向寶玉,語氣溫和如常:“寶玉如今學業進益如何?”
王夫人一聽這話,眼睛瞬間亮了,忙不迭回話:“《論語》《孟子》都在讀,就是性子活泛些,坐不住罷了。”
寶玉聽著母親這話,偷偷撇了撇嘴。
什麼讀得差不多了?前日先生考問《論語》,他還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呢。
可母親的眼神在一旁盯著,他只能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心裡老大不自在,只覺得這“讀書”二字,比府裡最難纏的嬤嬤還讓人頭疼。
晏承平沉吟幾許,笑了笑:“既是如此,倒不如讓寶玉也隨蘭哥兒一同進宮讀書,東宮書房裡的先生都是飽學之士,或許能讓他收收性子,彼此也有個照應。”
這話一出,寶玉猛地抬頭,眼裡滿是“怎麼偏要提讀書”的茫然,可對上母親那瞬間亮起來的眼神,又把“不想去”三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覺得脖子上的通靈寶玉都沉了幾分。
王夫人卻已是喜出望外,忙拉著寶玉就要行禮:“快謝過殿下恩典!”
寶玉被拽得一個趔趄,不情不願地彎了彎腰,聲音裡滿是敷衍:“謝……謝殿下。”
心裡卻在哀嚎,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那規矩多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地方唸書,還得跟賈蘭那悶葫蘆作伴,這哪是恩典,分明是罰!
晏承平瞧著寶玉那副模樣,只淡淡一笑。
他要的從不是這少年能成多大器,寶玉這點心性,論讀書遠不及賈蘭沉心,論才幹更談不上什麼濟世之能。
不過是順水推舟,賣榮國府一個周全罷了。
如今朝堂局勢微妙,賈家雖不比往日風光,盤根錯節的勢力仍在,留著這份情分,日後收攏起來才更順理成章。
做大事的人,本就不能憑一己喜惡判定取捨,有用無用,從來不在表面的討喜與否,而在是否能為己所用。
寶玉於他而言,終究是個添頭,是給足賈家顏面的籌碼,而既然決意拉攏,這點“額外的恩典”便不算什麼,犯不著因少年人的一點彆扭便放在心上。
賈母見事已定,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對晏承平道:“殿下這般體恤,老身都不知該如何謝了。”
“老太君言重了。”晏承平端起茶盞,輕輕拂過浮沫:“都是些孩子,互相督促著讀書,也是好事。”
元春在旁也悄悄抬眼,看向晏承平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感激,粉唇微啟,輕聲道:“謝殿下照拂舍弟。”
雖知寶玉未必肯安分,可這份恩典終究是殿下的心意,於賈家、於她而言,都是體面。
晏承平朝她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座中眾人,笑道:“婚事將近,府裡想必忙碌,讀書的事不急,待大婚諸事落定,再讓蘭哥兒與賈公子一同進宮便是。”
這話既給了賈家準備的餘地,又把日子說得明明白白,透著穩妥周全。
王夫人聽得心花怒放,忙不迭應道:“殿下考慮得周到,全憑殿下安排。”
寶玉雖仍耷拉著眉梢,卻也知道這事再無轉圜,只是偷偷用帕子蹭了蹭頸間的通靈寶玉,像是在跟老夥計訴委屈。
賈母坐在上首,看著晏承平這副從容和煦的模樣,心裡那塊因寧國府除爵而懸著的石頭,竟悄悄落了大半。
先前雖知殿下說過不牽連女眷,可終究是一族榮辱,夜裡總難免輾轉,如今見他對寶玉、賈蘭都肯給這般體面,想來是真沒將寧府的事遷怒到榮府頭上,先前的心煩意亂,倒消散了不少。
她抬手對鴛鴦吩咐道:“快給殿下換盞新茶來。”
鴛鴦應聲上前,剛要接過晏承平手中的茶盞,卻見他已輕輕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像是在示意不必麻煩。
“多謝老太君好意,”晏承平緩緩起身,身姿挺拔如松:“只是時辰不早,宮裡還有要務需處置,今日便不多叨擾了。”
賈母見狀,也不再強留,忙跟著起身,笑道:“既如此,老身便不多留殿下了,只是今日殿下肯賞光,讓這府裡添了許多喜氣,老身心裡實在感激。”
“老太君言重了。”晏承平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語氣平和:“與賈府相交,亦是孤所願。”
說罷,他轉身朝著門外走去,動作從容不迫,自有一股皇家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