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朱漆大門外。

太子儀仗靜靜停駐,晏承平踏著白玉階下車,目光落在那“敕建寧國公府”的匾額上,神色平靜。

寧國府的人雖犯下過錯,但終究是未來太子妃的本家,他親自來處置,既是為了彰顯律法公正,也是為了顧全幾分體面,免得日後與榮國府相處時生了嫌隙。

“都起來吧。”他看向府門前跪著的一眾僕從,聲音平穩:“宗人府、刑部、內務府的人,隨孤進來。”

進了正廳,晏承平在主位坐下,開門見山:“寧國府犯事,按律當革爵、收府、流放,孤今日親自來,就是要把這事辦得妥當。”

他看向宗人府的人,那人穿著件石青色四爪蟒袍,腰束玉帶,面容清癯,頷下留著三縷短鬚,正是忠順王。

忠順王與禧王素來走得近,此刻他垂手而立,眉宇間卻帶著幾分久居上位的倨傲,連目光掃過廳中陳設時,都帶著幾分審視的冷意。

原著中,日後賈家抄家,忠順王便參與其中,如今寧國府提前被抄,依舊是有他的參與,當真有些世事弄人的意味。

“王叔,勞煩你帶兩人去取鐵券敕書,取來後即刻封存登出,不得有誤。”晏承平的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客氣,卻沒給人反駁的餘地。

忠順王抬眼,與晏承平的目光撞了個正著,那雙眼看似溫和,深處卻藏著不容置疑的鋒芒,倒讓他想起禧王私下裡說的“東宮看似溫和,實則手腕硬得很”。

他斂了斂神色,躬身應道:“臣遵令。”

接著,晏承平轉向刑部侍郎:“賈敬、賈珍在哪?”

“回殿下,已在西跨院看管,由緹騎守著,半步未曾挪動。”侍郎回話時,額角已沁出細汗。

誰都知道寧國府與榮國府沾親,而榮國府的姑娘遲早是太子妃,此刻處置其族人,稍有差池便是禍事。

“帶過來。”晏承平語氣不變:“賈敬流放三千里,去西北苦寒之地,賈珍流放兩千裡,往嶺南煙瘴之處,你派兩隊精幹緹騎,各帶二十人,半個時辰後從後門啟程。

沿途換三班人輪值,不許他們與外人說上半句話,更不許接收任何物件,若出了岔子——”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侍郎發白的臉上:“你自行領罰。”

刑部侍郎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去,忙咬牙應道:“臣、臣遵命!”

不過片刻,賈敬與賈珍便被押了進來。

賈敬穿著件灰撲撲的道袍,頭髮亂得像枯草,見了晏承平只是茫然地眨眨眼,彷彿魂魄還在九霄雲外。

賈珍卻精明得多,一見主位上的太子,當即撲通跪倒,膝行著就要往前湊:“殿下開恩!臣知罪!求殿下看在榮國府的面子上……”

“堵上他的嘴。”晏承平眼皮都未抬,指尖在茶盞蓋沿輕輕划著圈:“看好了,別讓他汙了這地方。”

侍衛立刻上前,用粗布巾勒住賈珍的嘴,那人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掙扎聲,身子扭得像條離水的魚,卻被侍衛死死按住。

晏承平瞥了眼地上的兩人,對侍郎揮了揮手:“帶走吧,按時辰啟程。”

待西跨院方向傳來鐐銬拖地的聲響,他才轉向侍立一旁的內務府總管戴權:“戴總管是宮裡的老人了,規矩都懂,你帶人仔細清點府中財物,官產歸內務府,私產登記造冊,記住,官產、私產要分得清清楚楚,賬冊上一絲一毫都不能錯。”

戴權心裡一凜,忙點頭如搗蒜:“老奴省得!老奴這就帶著賬房先生親自點驗,定叫他們把箱籠櫥櫃都翻個底朝天,清點完立刻造冊,親自送戶部複核!”

說罷轉身便揚聲喚人:“去,把三庫鑰匙都取來!再調三十個手腳乾淨的小太監,跟著咱家一處處查!”

處理完這些,晏承平的目光落在廳角瑟瑟發抖的賈蓉身上,這小子穿著件寶藍色綢衫,領口卻歪著,頭髮也亂了,見他看過來,嚇得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臉色白得像張紙。

“賈蓉。”晏承平語氣平和,聽不出半分怒意:“你過來。”

賈蓉僵了僵,戰戰兢兢挪過來,膝蓋抖得像篩糠:“殿、殿下……”

“跟孤走走。”

晏承平率先邁步往外走,穿過迴廊時,看他仍低著頭縮著肩,便放緩了腳步,“你不必怕,寧國府的罪在你父親與祖父身上,與你無干。”

賈蓉猛地抬頭,眼裡滿是難以置信,他原以為自己就算不被流放,也得被沒入官籍,沒成想太子竟說他無罪。

“殿下……”他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囫圇。

“你家的私產,孤讓人清點後會留下一半給你。”晏承平看著庭院裡被侍衛搬出來的箱籠,聲音不高不低:“這寧國府的宅子,拆除違制部分,剩下的正經屋宇,等事了便還你住著。”

宅邸充公本是朝廷法度,可東宮執掌儲君儀仗,對這等罪臣舊宅的餘產,原就有幾分酌情處置的權柄,縱是部院知曉,也挑不出錯處。

賈蓉的眼睛倏地亮了,又在下一瞬黯淡下去,沒了爵位,就算有宅子有銀子,往後在京裡也抬不起頭。

“還有。”晏承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孤會讓人擬個摺子,保你補個六品翊衛郎的缺,等孤與元春的大婚過了,你便可赴任。”

原著中,賈珍曾花一千兩託戴權買了個五品龍禁尉的官職,那是天子近侍的銜,縱是閒職,也沾著“御前”的體面,輪不到東宮置喙。

可翊衛郎不同,這是東宮直轄的護衛,品階雖比龍禁尉低了一等,卻實打實是太子親管的差事,晏承平一句話便能定了。

“六……六品翊衛郎?”這下賈蓉是真的懵了,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原以為這輩子頂好的結局,不過是守著殘產苟活,卻沒想竟能得個官身,還是東宮的差事。

這官階雖不高,卻足夠他在京中立足——誰還敢小覷太子跟前的人?

晏承平瞥了眼賈蓉驚喜的樣子,心裡自有盤算。

寧國府倒臺,明眼人都看得出與東宮脫不了干係,按律拿下賈敬、賈珍,查抄違制家產,是顯朝廷法度,顯東宮公正。

可若把賈蓉這等沒直接沾過髒事的小輩也逼到絕路,難免落個“趕盡殺絕”的話柄。

如今這般處置,卻大有不同,留他產業,是“念及舊情”,授他官職,是“提攜後進”,既全了日後與榮國府的情分,又能讓朝野看看,東宮行事雖嚴,卻非酷烈之輩,賞罰有度,方是儲君氣度。

至於賈蓉會不會感念這份恩,晏承平倒不在意,一個六品翊衛郎,既翻不了天,又能替東宮盯著寧國府這點殘餘的人脈,划算得很。

“謝、謝殿下!”賈蓉終於回過神,“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磕頭,額角撞在青石板上直響:“殿下的大恩大德,小的粉身碎骨也難報!往後殿下但凡有差遣,小的萬死不辭!”

他磕得興起,竟忘了分寸,抬頭時眼裡含著淚,哽咽道:“殿下這般待小的,比親爹還親……”

話剛出口就覺不妥,慌忙捂住嘴,臉漲得通紅。

晏承平對此並不在意,擺了擺手:“起來吧,往後好好當差,別辜負了這份恩賞。”

“是是是!”賈蓉連滾帶爬地起身,腰彎得像只煮熟的蝦米,亦步亦趨地跟在晏承平身後,大氣都不敢喘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