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
晏承平將茶盞往案上一放,瓷面相擊的脆響驚得賈母肩頭微顫,語氣聽不出半分波瀾:“事已至此,再掰扯前因後果,也無益了。
他看著賈母鬢邊散亂的銀髮,嚴肅道:“賈敬到了堂上,就按方才跟孤說的實說——被廢東宮矇騙,只當是正經整飭軍備,對甲冑最終用途全不知情。”
說著,晏承平頓了頓,指尖在茶案上輕輕一點,語氣又添了幾分鄭重:“關鍵只有一條,無論誰問,無論用什麼法子逼問,絕不能承認知曉謀逆之事,更不能認下主動參與的名頭。”
賈母心頭一震,帕子在掌心擰成一團,隨即連連點頭:“老身記下了,他叔叔雖當年糊塗,可輕重還是分得清的,定會照實說的。”
晏承平端起茶盞,眼簾微垂遮住眼底情緒,心裡卻自有盤算。
不管賈母說的是真是假,賈敬當年究竟有沒有過二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都必須咬死“被矇騙”這一條。
一旦承認參與謀逆,寧國府是滅頂之災,榮國府也難逃干係,整個賈家都會被拖下水。
他要的是安穩,不是一場牽扯甚廣的清算。
賈母坐立難安,看著晏承平沉凝的神色,終究還是忍不住顫聲問:“那珍哥兒和東府上下……真能……”
晏承平抬眼看向賈母,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寧國府向東宮遞過甲冑是鐵打的事實,這罪責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開玩笑,這時候還想著保全寧國府?若不是東宮與榮國府的婚事在即,這榮國府他都懶得多看一眼,早該一鍋端了。
不過話雖如此,他也清楚按原著,賈家還有好幾年的風光,只是他想借聯姻拉攏賈家勢力,才讓賈家成了靶子。
說起來,寧國府此番受難,倒是因他而起。
頓了頓,晏承平將話挑明:“賈敬若能證明確實是被矇騙,而非主動參與謀逆,那便是‘失察’之過,寧國府雖難辭其咎,卻能讓榮國府摘乾淨,兩府早已分家,只要撇清謀逆干係,總有轉圜餘地。”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賈母頭上,她臉色霎時灰白,扶著扶手才勉強坐穩。
原來如此,這是要讓寧國府獨自擔下所有,來保全榮國府。
賈母嘴唇哆嗦著,最終還是重重點頭,聲音裡帶著哭腔:“老身明白……明白殿下的意思,能保榮國府,已是天恩了。”
一旁的元春扶著賈母的手雖微微發顫,指尖卻透著股刻意的穩當,看著晏承平冷峻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複雜,隨即沉澱為清明。
寧國府的罪責是鐵板釘釘,此刻若揪著“骨肉親情”不放,只會把榮國府也拖進泥沼。
殿下說得沒錯,兩府早已分家,只要撇清主動謀逆的干係,榮國府尚有轉圜餘地。
這不是狠心,是眼下唯一能護住賈家根基的法子。
她張了張嘴,原想勸賈母節哀,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抬手替賈母理了理鬢邊散亂的銀髮,指尖觸到老人冰涼的耳墜,輕聲道:“老太太,殿下說得是,事已至此,先顧著眼前能顧的吧。”
晏承平看著元春扶著賈母的手,那指尖雖輕顫,卻穩穩按住了老人搖搖欲墜的肩膀,忽然覺得這未來的太子妃,比他想象中更有幾分定力。
他轉向賈母,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定奪:“老太君先回屋歇著吧,元春留下。”
賈母聞言一怔,望著晏承平眼底那抹分明的意圖,便知太子有話要單獨對孫女說,踉蹌著起身,臨走前深深看了元春一眼,目光裡裹著擔憂與囑託。
元春看著祖母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後,才緩緩轉過身,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垂下眼簾靜待下文,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
晏承平緩步走到元春面前,見她雖垂著眼,下頜線卻繃得筆直,倒不像尋常閨閣女子那般慌亂。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元春微涼的手指,掌心的溫熱透過肌膚傳過來,讓元春肩頭幾不可察地一顫。
“方才在老太君面前,孤話說得重了些。”晏承平的聲音比方才柔和許多,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帶著安撫的意味:“但你該明白,那是不得不說的實情。”
元春抬眸看向晏承平,眼裡還蒙著層未散的薄霧,卻清明得很,映著他的身影:“臣女明白,殿下是為了榮國府,為了……為了....”
話到最後,聲音輕輕發顫,臉頰卻悄悄泛起紅暈。
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大婚。
“寧國府的事,孤會料理妥當。”晏承平看著元春泛紅的眼角,語氣愈發篤定:“你只需記著,榮國府自始至終清清白白,絕不會被牽連,下個月的婚事,一日也不會耽擱。”
大婚一旦停滯,損害的便是東宮威嚴,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看著眼前這個低眉垂首的麗人,晏承平抬手,指尖輕輕拂去她鬢邊沾著的一縷碎髮,動作帶著難得的溫柔:“進了東宮,有孤在,不必再憂心這些事,安心待嫁便是,孤會給你一場風光體面的婚禮。”
即便最開始這是一場政治婚姻,但到底是要做他妻子的人,該安撫的要安撫,該承諾的要承諾。
再者說,他對元春的第一印象本就不錯,絕不僅僅是因為她那副珠圓玉潤的模樣。
元春看著近在咫尺的眉眼,那裡沒有了面對賈母時的審慎,只有坦蕩的安撫,心頭那些翻湧的惶恐,像是被他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熨平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安穩,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縮,竟悄悄回握了一下。
晏承平感受到元春的回應,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鬆開她的手時,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去吧,去陪陪老太君,別讓她太掛心。”
元春點點頭,轉身往外走時,腳步已穩了許多。
廊下的風拂過臉頰,帶著淡淡的花香,她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耳垂,只覺得方才那些沉甸甸的擔憂,都化作了心底一絲淺淺的暖意。
原來,殿下的承諾,竟這般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