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壯闊,百萬餘人口,僅靠府衙那點差役巡街,根本顧不過來。
是以,每坊社一軍巡鋪,由四象軍駐一都士卒,協助府衙緝盜捕賊。
朱雀軍因是新建,除了一部分新卒,還有從京畿廂軍抽調的老卒。
王罐子原是蘭陽效勇軍一卒子,南征後撤中表現不錯,被抽至新建朱雀軍,成為甲營驍騎飛字什的一名軍卒。
因抽調緣故,他並未經歷新軍操練,前些天才來報到。
五月廿三。
王罐子右臂纏著紗布,掛在脖子上,一晃一晃來到飛字什所在的鴻臚寺坊軍巡鋪。
說來倒黴,前天晚上,胳膊還不小心斷了
軍巡鋪外,一名年輕軍卒正探頭探腦往門內張望。
一看就是個菜鳥!
“喂!兀那小子,看什麼呢!”
王罐子很有老兵氣概的吼了一嗓子,年輕卒子聞聲回頭,倒也有禮貌,先抱拳再說話,“敢問大哥,這裡便是飛字什寺坊軍巡鋪吧?”
“嗯!”
王罐子打量對方一眼,“新來的?”
“算是吧。”
“抽來的?”
“嗯。”
“以前在哪兒當差?”
“橋道廂軍。”
“嗯。”見這小年輕有問必答,王罐子指了指軍巡鋪門前臺階,“坐吧,弟兄們去吃朝食了,待會就回來。”
對方依言坐了,王罐子又是一番打量,嘖嘖道:“你長這般俊,去大戶人家做個書童、小廝多好,怎參軍做了廝殺漢?爹孃不擔心麼?”
“想在軍中搏個功名。”
“倒有志氣!遠的不說,就說咱們丁都頭,便是在南征中立下大功,擢為了都頭!那聖旨我都聽人唸了可惜了了,丁都頭還是太年輕,在教坊司惹了貴人,如今還在大牢裡。”
“那可惜了.大哥這胳膊怎了?”
“嗐!倒黴催的,前晚睡覺時翻了個身,竟莫名其妙將胳膊壓斷了”
王罐子正說話間,忽地瞧見長街盡頭呼啦啦跑來一群人,片刻後,距離越來越近,王罐子猛地站了起來。
都頭王喜龜,什長公冶睨、朱飛飛、胡將就,連同其餘七名什長,全部在此。
王罐子趕緊用單手整理了一下軍容,轉頭一看.
那新兵蛋子竟然還坐在臺階上!
“快起來!”
王罐子急忙提醒對方。
新兵蛋子慢吞吞站了起來。
雙方還剩兩丈距離,王罐子單抬左手,參見上司的話還未說出口。
便先聽對方十餘人齊刷刷道:“見過都頭!”
嗯?啊?
王罐子低頭看了看自己,努力想了一下.自己確實不是都頭,並且都頭不就是王喜龜自己麼?
“別,我都頭被免,如今就是胸毛手底下的大頭兵。”
王罐子艱難轉頭,說話的,正是那個一口一個‘大哥’的新兵蛋子。
“嗐!頭兒,你就別羞我們了。一日為頭,終身為頭!哈哈哈”
“歲安哥,俺們湊了錢,中午去吃好吃的,為兄長接風。”
“頭兒,我如今只是暫攝都頭一職,但在弟兄們心裡,甲營驍騎都頭只有一個,那便是您!”
自王喜龜以下,眾人嘻嘻哈哈哈簇擁著丁歲安進了僅僅只有一間房的軍巡鋪。
教坊司餘波,雖然秦壽義子息訟,但當晚幾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懲處。
丁歲安由都頭成了大頭兵。
陳翊被興國禁足在皇陵看墳。
聽說李二美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他爹暴打,打的下不來床。
高三郎暫時沒訊息。
就連‘旁觀者’厲百程也受了牽連.由朱雀軍指揮使降為了副指揮使。
但說來好笑,橋道廂軍在南昭覆滅之後,一直還未安排差事的林大富就此成為了朱雀軍新任指揮使。
據說,此次任命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外間都說,一頭豬領了一群虎。
如果在昨晚以前,丁歲安大概會認為這種處置只是對星火社幹架的懲罰。
經過昨夜深聊,現下,他還隱隱覺得,這是興國在示敵以弱借打擊丁歲安們,安撫、示弱秦壽們。
鼓勵朝廷內的‘國教派’更囂張一些。
此後兩天,丁歲安在王喜龜陪同下,熟悉了一下鴻臚寺坊。
該坊位於天中北城東側,因鴻臚寺位於坊內而得名。
東西四里、南北三里三百尺,戶四千一百餘,口五萬餘。
坊內西側集中了鴻臚寺、四國館等外事機構。
五月廿五。
丁歲安巡視至坊東,發現不少人圍在一座府邸前,不時往府內丟些磚頭、爛菜葉之類的。
不遠處,路過的軍巡鋪士卒對此視而不見。
府內也靜悄悄的,既無人出門驅趕,也沒人咒罵反擊。
丁歲安不由奇道:“那邊怎回事?”
“頭兒,那是南順郡王府。”
“哦”
丁歲安恍然大悟。
南順郡王,並非吳人.而是當今南昭皇帝的長子,早年送來大吳為質、被吳帝敕封為了南順郡王。
現下,兩國交戰。
南順郡王就尷尬了。
雖然朝廷一再粉飾南征慘敗,但敗了終究是敗了,民間那些個怨氣,總需個發洩口。
這南順郡王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至於巡街軍卒為何不管,也好理解.一來,因戰敗同樣有恨,二來,眼下這種氛圍裡,若站出來維護南順郡王,不被人罵吃裡扒外、通敵叛國麼?
丁歲安站在遠處瞧了會兒,見府外眾人雖憤恨,但也有分寸,並未做出衝擊府門的行為,便道:“左近留個兄弟盯著,別讓他們鬧的太過分。”
“頭兒?”
王喜龜有些不理解。
丁歲安卻一嘆,“咱們還有六千多袍澤被俘若真讓這位南順郡王出點事,南昭最後一絲念想一斷,兩國就徹底沒得談了。就當,為六千袍澤爭一線生機吧”
五月廿六,午後未時。
“.千山斬盡星落、萬花叢過無痕、銀劍誅妖、白衣玉面郎,為救璇璣宮主,當即手掐法訣,朝那狼妖御劍而去,身後三美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愛郎呀~”
軍巡鋪內,王罐子吊著右臂,模仿著女聲,將那句‘愛郎’喊得千迴百轉,情意纏綿。
周圍一片笑聲。
他口中這位字首超長的玉面郎,是大吳近十幾年來最為火爆的話本故事主角。
原因無他,一是故事裡的玉面郎很帥、二本事高強、三美女眾多。
丁歲安從小聽了不知多少回,想來,姜軒那個‘銀槍冷麵郎’的諢號,也是學了這位玉面郎。
這不,為了增加可信度,世人把璇璣宮主、也就是軟兒的師父都編排進去了。
也就是欺負人家離得遠、聽不到。
據說,早年版本還有編排興國公主的,後來,有幾位說書人一夜之間沒了舌頭.才就此消停。
軍巡鋪正熱鬧間,忽聽外頭有人高喊道:“煩請丁歲安兄弟出來一見。”
“.”
屋內一靜,眾人齊齊轉頭看了過去。
軍巡鋪門外街面上,昂立一精壯青年漢子。
丁歲安目光微凝,緩緩起身走了出去。
胸毛趕緊跟上。
“秦兄,胳膊好了?”
丁歲安目光在對方右臂稍一停留,秦六郎翹起嘴角回了一個假笑,“託仙師的福,如今已大好。”
“秦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呵呵。”
秦六雙手抱拳,朝漸漸聚攏來的百姓一拱手,再面向丁歲安道:“月中,我等之間有所誤會,起了衝突,你我原是軍中袍澤,恩怨本該就此了結。但,我兩位義兄骨斷臂折,已成廢人!為義氣,我秦六不可不理.今斗膽,與丁兄弟相約較技一場,點到為止,以全秦某義氣!你我皆為成罡,境無上下之分。丁兄弟若同意,明日便找來威重前輩,為你我勘境,訂下契約!”
也不知是誰教的秦六,一套文縐縐的話說起來佔情佔理。
周圍,無數雙眼睛都看向了丁歲安。
剛才以為對方來滋事、想要趕走他的胸毛也只能閉嘴不語。
較技之事,歷來被軍伍之人視為勇力象徵。
十餘年來,拒絕較技邀請者寥寥無幾,且無一例外都在事後成為了怯懦笑柄。
丁歲安默默看了秦六一眼,點頭道:“好,明日,我與你訂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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