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時。

天中府衙,同知周太曼半拉屁股坐在官椅內,跼蹐不安。

堂下,站著幾名年輕人.也有坐著的。

陳翊自然是坐著的,身後還站了名灰衣老僕。

“.我們幾人見那三位兄弟出手豪爽、生的健壯,便有了結交之心,誰知我們剛和他們搭話,他們三人中最年輕那個,便伸指戳向了我,為了自衛,我只能還擊.”

“對!就是這樣!”

“同知大人,他們還帶著利器呢!天子腳下,持械傷人,可是重罪!如今正值陛下壽誕在即,他身懷利刃,意欲何為?”

那三個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叭叭個不停,若非巡夜差人已將現場情況告知,周太曼還以為他們是苦主呢!

但周太曼聽了這等荒謬之言,卻也只能溫和的笑著點點頭。

天中府衙的官不好當.自大吳立國,天中知府一職歷來由皇子皇孫兼任。

但這知府位彷彿受了詛咒,先後在任上薨了五個皇子、兩個皇孫.直到正統四十四年,知府位暫時空了下來。

僅設一同知,代行職權。

在京城當地方官,猶如在雞蛋上跳舞。

現下,他只管讓文吏記錄下幾人筆錄,以周太曼猜想,天亮時,刑部獄就會帶公文將幾人提走。

畢竟其中有刑部李侍郎的寶貝獨子.

今晚,他就陪著這幾位在堂內熬到天亮便是。

“等等,你們是誰不要命了!府衙都敢闖!”

堂外忽然響起了嘈雜腳步和衙役阻攔的聲音,數息之後,被推搡的連連後退的衙役出現在了堂外。

“何人喧譁!”

周太曼喝了一聲,堂外遙遙傳來一聲飽含怒氣的回答:“懷化將軍秦壽!”

話音落時,人已大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五名同樣滿臉怒氣的健銳。

“秦大人夜半來訪,所為何故?”

周太曼裝糊塗道。

秦壽卻不答,豹眼環視丁歲安諸人,隨後看向周太曼,倨傲道:“周同知,我三位兒郎剛剛為國出征而還,便被人生生拗斷臂膀!這幾人若不殺,恐怕將士們心寒!”

若是作戰期間,這話還有點威懾。

大吳除八部禁軍外,將領帶兵皆是臨時調遣,此次南征,秦壽所率盛、雍兩州廂軍在上月底歸京後便返回家鄉。

這秦壽眼下僅有百把親兵.你嚇唬誰?

粗鄙外地軍漢,這是天中!

你還能翻天了?

周太曼一臉為難,“竟不知傷者是秦將軍麾下。可據現場證人講,是是秦將軍麾下先動的手,還,哎,還使了利器。”

“哪個是現場證人!叫他出來!”

秦壽話音剛落,旁邊站起一名身材高大的巨漢,拱手道:“我便是。”

“你是哪個?”

“末將朱雀軍指揮使厲百程,今晚恰巧在教坊司快活,全程目睹。”

厲百程面目呆板,給人一種很誠實的感覺。

但秦壽來前自然已去醫館問過義子實際情況,自然不信,不由氣極反笑,“好,好!秦某是粗漢,不懂你們那些彎彎繞繞,只曉得周同知若不能為我兒郎主持公道,我便要自己動手了!”

這是氣話,但一直靜靜站在一旁、不起眼到極易被人忽視的灰衣老僕,卻慢慢抬起了頭,尖聲細氣道:“秦將軍,國朝自有法度,將軍莫要自誤。”

“你又是哪個褲襠裡露出來的鳥廝!”

一個奴僕都敢威脅他了,秦壽不由怒氣勃發,身後義子蠢蠢欲動。

“呵呵,咱家是興國殿下身邊一老奴,不是什麼鳥廝.”

“.”

秦壽麵色一僵,身後剛才還在騷動的眾義子頓時化作寒蟬。

翌日一早,刑部便遣人持了整套公文提‘教坊司傷人案’四嫌犯送去了刑部獄。

天中府衙自然有自己的大牢,刑部獄主要關押大案、天中重案嫌犯,兩家職能有點重合。

將人提去刑部獄也挑不出毛病。

和周太曼預想的一模一樣.李秋時李大人雖為避嫌,昨夜未曾來過府衙,但他家的管家可是在堂外守了一整晚。

天中官場誰人不知,李大人早年連夭兩兒,至不惑之年才得獨子李美美。

兒子是他的命。

辰時正。

天字甲二號碗口窗、鐵柵門、稻草鋪豪華獄景房內,丁歲安蹲在在鐵柵前,藉著一線陽光仔細看了上頭的符籙,回頭問道:“高三郎,這鐵柵上刻的什麼玩意。”

高幹靠牆坐在草鋪上,“鎮罡符籙,和當初你救下我們時,戴的那種項圈一樣。”

“大吳也有鎮罡符籙?”

“南昭有道門,大吳也有道門,有道門自然就有鎮罡符籙。”

‘嘩啦啦~’

正說話間,忽聽昏暗甬道內一陣鐵鏈拖地的響動,片刻後,李美美戴著腳鏈出現在了天字甲二號外。

“公子,您請~呵呵,暫且委屈幾日,待大人氣消,就成了.”

帶人進來的獄卒開了牢門,滿臉堆笑,抬手請進。

位元麼品姝館的龜公還熱情。

“嗯!”

李美美應了一聲,彎腰入內。

走近了,丁歲安才看清這貨臉上還有幾道清晰的巴掌印,不由詫異,“對你用刑了?”

“嗐!我爹剛才讓人把我帶去差房,甩了我兩巴掌。”

李美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管不好兒子,拿我撒什麼氣!”

有道理!

親兒子就是待遇好,不但有巴掌吃,還有腳銬戴.

丁歲安和高幹就沒這福分.嘖嘖嘖,厚此薄彼!

“二美,我記得大赦天下有十不赦,都有哪些啊?”

昨晚激情褪去,高幹大約還是有點心裡不踏實。

“謀反、謀逆、謀叛、惡逆.”

李美美如數家珍,一一列舉,最後還給高幹吃了顆定心丸,“放心吧,咱們這咋攀扯也攀不到十惡不赦上。”

十不赦主要針對冒犯皇權、破壞綱常等等。

比如殺上官這一點,丁歲安算是犯過了。

重陰山,殺的孫志饒,官階在丁歲安之上。

又比如弒親長這一點,林寒酥犯了。

金臺寺,她殺了吳氏,雖養母亦在此列。

咋一不小心混成了十惡不赦的人了.

第二天。

林大富提著一個碩大食盒前來探監,並帶來了外邊的訊息,“朔川郡王被興國殿下禁足了.”

據他講,前晚一事在天中風月場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兩幫公子為了爭搶夏鐵嬰大打出手。

與此相反,官場卻對此事保持了詭異沉默。

似乎想冷處理,趕緊讓熱度降下去。

“大哥!雲韶樓的酒是不錯,但你下回過來,能不能帶點清淡的,都是羊肉鹿肉,吃的人發膩.”

李美美靠著牆坐在地上,大快朵頤,還擋不住他逼逼賴賴。

聽聽這是人話麼!

坐監還嫌吃的油膩。

“好說,下回給你們整幾個青菜。”

林大富笑呵呵應了一句,隨後從腰間絛帶內扣出一張小字條,神色不大自然,只低聲道:“看完撕掉。”

說罷,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她不曉得咱們的謀劃,很是擔心你,昨晚還偷偷哭了,還不讓我告訴你”

老林神色很複雜。

丁歲安展開字條,是那手娟秀卻又隱有鋒芒的字型。

‘小郎,莫怕!我一定救你出來!待你出來,為你破煞!’

字條末尾,附有一枚嫣紅唇印。

林大富隔著鐵柵勾頭看向字條,丁歲安當即一握拳頭,將字條攥在了掌內。

“來前我都偷看過了.”

林大富悻悻道:“你倆能不能揹著點人。”

偷看還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