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合歡籠,丁歲安突然打了個噴嚏。

坐在對面的阮國藩關切道:“染了風寒?”

丁歲安搖搖頭,“說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說吧,你方才不是說有事要問麼?”

“嗯,就是問問當初天道宮被天雷所毀一事,有沒有進展?到底是誰啊?這麼大膽”

“.”

阮國藩用一種很沙比的眼神看著丁歲安,不是說丁歲安沙比,而是有種丁歲安把他當成了沙比的意思。

但看了半天,最後也只是有氣無力道:“沒進展。當晚,許多人聞聲跑到現場,發現了滿地銀子,人群哄搶踩踏,現場破壞的厲害,痕跡全毀。不過,國教仙師不知為何盯上了道門,近兩個月尋了他們幾回麻煩”

“就這?”

“你還想怎地?”

“我是說,國教不查個明白麼?”

“查不出來怎明白?再者,國教現下也為難.若對外宣稱此事乃人為,會顯得神通廣大的仙師蠢笨無能;若說是天雷所殛,又顯得道法不正.”

“那怎麼處理?”

“不處理,冷處理等事情自己慢慢過去。”

聽到此處,丁歲安放下心來,隨後默默看向阮國藩,恰好對方也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一觸,卻都沒有躲開,無聲對視了兩三息,丁歲安才垂下眼簾,“世叔,既然國教和道門不睦,你怎麼在這個時候把軟兒喊回來了?”

阮國藩聞言,表情瞬間柔和許多,卻道:“我若說,並非是我叫她回來的、而是她聽說南征大敗,才著急下山來看你,你信麼?”

丁歲安沉默片刻,點點頭表示相信,接著意有所指道:“軟兒不諳世事險惡,世叔莫把她也拉進來,成為旁人手中棋、車前卒。”

一個‘也’字,道盡千言萬語。

這次,阮國藩沉默許久,忽然苦笑一聲,“天地為局,世人誰不是局中之子?”

‘篤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進來~”

“大檔頭~”

夜含奇怪的瞄了阮國藩一眼,稟道:“前面來了兩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說是大檔頭的兒子”

“兒子?”丁歲安訝然道:“世叔莫非外頭還養了人?連兒子都有了?我嬸嬸知道麼?”

“胡扯個甚!軟兒昨日來蘭陽,就沒來看我,直接去了王府!想必是她來了,這丫頭,自小古靈精怪,你又不是不曉得.”

轉眼到了四月中旬。

朝廷對南征的功過仍無定論,但後方關於前線慘狀的訊息卻一日多過一日。

四月十五,效勇殘軍經過千里跋涉,拖著疲憊身軀回到城東駐地。

訊息傳開,蘭陽府百姓幾乎傾城而出,將官道兩側圍的水洩不通。

“二成子!可見到我家大郎?”

“六叔,我爹爹呢”

“趙家兄弟,我相公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啊?”

“兒啊.我的兒啊,你在哪啊.”

聲聲呼喚,焦灼悽惶。

正月出徵,五千將士,旌旗獵獵,甲冑鮮明,意氣風發。

四月歸家,衣衫襤褸,傷痕累累,形容枯槁。

五千人,能夠走回蘭陽的,不足半數

官道兩側,一張張面孔從期盼到焦急,再從焦急到絕望。

偶有尋到親人的,當場癱軟在地,嚎啕大哭,叩謝周天神佛保佑。

但更多的人,在一聲聲徒勞的追問中,聲音漸漸嘶啞、眼神漸漸黯淡。

直至日暮蒼茫,效勇軍全部入營,依舊有大群大群的百姓,口中喃喃喚著‘相公、兒子、爹爹’等不同稱呼,固執地望向漸無人影的筆直官道.

翌日。

蘭陽府四門貼出了效勇軍此次南征陣亡將士名單。

五千出,兩千歸.

效勇軍屬京畿周邊精銳廂軍,正隸屬此次傷亡最重的中軍。

那一日,蘭陽全府悲慟,自晨至夜,哭聲未絕。

四月十七。

丁歲安尚未收到陳翊說過的嘉獎聖旨,卻先收到了調令。

命他三日內前往殿前司報到,履任新職。

十八日,丁歲安單人獨騎返京。

馬過長街,目之所及,家家懸白,戶戶飄幡,一片縞素.

四月十九日。

丁歲安返京第二天,林大富做東,邀重陰山幾人於雲韶樓小聚。

眾人碰面前,林大富提前找到丁歲安,兩人一起去了興平坊

“六弟瞧瞧,可還入眼?”

一座東西對稱的三進宅院。

比起蘭陽王府,自然是比不了,但在寸土寸金的天中城,靠丁歲安爺倆的餉銀這輩子都不用想了。

“謝過伯父.”

丁歲安認真見禮。

前幾日,陳翊起鬨老林贈宅,雖說是把老林架起來了,但這種事,一無憑二無據。

老林認不認都在兩可。

就算認了,兌現與否,也在他一念之間。

沒成想,老林竟如此守信,倒讓丁歲安刮目相看。

“給,鑰匙~”老林塞給丁歲安一串銅鑰,引著他走了進去,“往後咱們兄弟就要做鄰居了!哈哈,親上加親!”

丁歲安總覺得‘親上加親’有點怪異

宅子不算特別大,但住上幾十口綽綽有餘。

“喏,此處便是後宅了,和我府上僅一牆之隔。”

老林指著精緻花園內打理得宜的花木亭臺介紹罷,忽地一嘆,“哎!我小女命苦,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前幾日我和三弟講了,請他求旨意,允酥娘歸家守制.”

“.”

大哥啊,您到底在暗示什麼呢

他確實在天中有好幾處宅子,但這一處.明顯是新近購置。

府內各處收拾得乾淨利落,連花草都修剪得一絲不苟,分明是高價盤下後,舊主剛搬離不久。

如此費心的安排丁小郎住在隔壁,是怕他不方便麼?

“謝伯父厚愛。”

丁歲安作揖。

咱還能怎樣?謝唄.

黃昏時分。

厲百程、李美美、高幹以及丁歲安和林大富五人相聚雲韶樓。

“方才出府時,朔川郡王忽被興國殿下相招,今晚怕是來不了,郡王讓我代他向諸位兄弟賠個不是。”

“無礙~”

“無妨。”

甫一落座,李美美便替陳翊解釋了一句。

興國公主丁歲安的大老闆。

也是陳翊的親姑母。

以丁歲安的級別,自然沒見過這個權勢遮天的女人。

但數月來,正是她這隻幕後黑手在蘭陽府攪風攪雨。

簡單寒暄後,話題不可避免的繞回了慘烈南征.

“.總之,左翼懷化將軍秦壽堅稱收到中軍將令,命他後撤五里”

高幹剛從懷豐府回來不久,自然掌握了更多前線內情,但他話還沒說完,厲百程便道:“不可能!夏國公乃沙場宿將,怎會在臨敵之際無端自亂陣腳?”

丁歲安忽問向高幹,“五哥,鎮國公可有下落?”

高幹緩緩點了點頭,緊接卻又搖了搖頭,“夏國公殉國,夏家七子皆歿於陣.”

高幹微哽,聲音沙啞道:“我回京前,南昭將國公首級懸於關前,耀武揚威.”

眾人齊齊黯然。

一國軍神,落得如此下場。

連飲幾杯悶酒後,李美美低聲道:“秦壽咬死接了國公將令,現下死無對證朝廷可能要拿夏國公出來頂罪.”

‘鐺啷~’

一聲巨響,卻是高幹一拳捶在了桌案之上,杯碟亂顫。

再看他那模樣,已是怒不可遏。

起身便朝李美美低吼道:“放你孃的屁!國公為了保朱雀、玄龜二軍種子,親率七子斷後,力戰殉國!朝廷不褒獎已算涼薄,如今竟還要將戰敗罪責推給死人!天理何在!”

“.”李美美望著吹鼻子瞪眼的高三郎,也惱了,“此事又不是我能左右,我只是聽家父私下講起朝廷動向,你朝我吼個卵!”

“莫惱,莫惱,都是憂心國事,別傷了自家兄弟和氣.”

老好人林大富連忙起身打圓場。

就在這時,樓下大廳內驟然爆出一陣喧譁,緊接便是鬨堂大笑。

林大富有意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連忙推開窗,招呼幾人道:“樓下發生了何事,這般熱鬧,來看看。”

但他往樓下廳堂內只看一眼,白胖面龐瞬間漲成豬肝色。

幾人好奇,齊齊起身走過去,林大富卻一改方才態度,張膊攔住眾人,只道:“莫看,莫看,看了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