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亥時。

嫮姱園,靄閣。

朝顏趴臥在床上,穿戴整齊,只等再晚一會兒便溜去滌纓園。

她被安排在距離霽閣不遠的靄閣,但幾天來,卻從未在此處睡過一晚。

在當下這個到處是‘猴妖’且陌生的地界,唯有待在相公身邊,才能睡踏實。

‘吱嘎~’

朝顏聞聲轉頭一個鯉魚打挺便坐了起來。

門口,正是今日那位會使雷法的小道姑,懷裡抱了被子、枕頭。

阮軟踱步進門,目光在閨房內掃了一圈,隨即抬起小腿,足尖往後左右一踢,兩扇門扉應聲閉攏。

朝顏一骨碌滾下床,背抵牆角站定,雙手握成拳頭架在胸前,又慫又兇的叫道:“我可不是好惹的哇!逼急了,我咬你!”

阮軟將被子和枕頭往床上一拋,淡定轉身,咔噠一聲閂上了門。

騰出手後,左手掐訣,右手虛託,口中嬌叱,“北斗臨壇,地脈通雷!引!”

‘噼裡啪啦~’

紫芒在寂靜夜裡異常響亮。

原本擺出一副拼命架勢的朝顏,當即下蹲、雙手抱頭,臉朝裡、撅了個腚,口中直嚷,“莫電、莫電,莫電我,空手打幾下行不行”

阮軟託著懸浮紫芒,“還說不說我兇了?”

“不兇不兇,你不兇.”

“算你識相!往後,我給你立三個規矩。”

朝顏回頭,從胳臂縫隙間望向阮軟,小聲道:“什麼規矩呀?”

“第一,往後見了我,便要喊姐姐,不喊我電你!”

話音落,掌中紫芒適時一陣‘噼啪’炸響。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

“唔我喊總成了吧~”

朝顏決定好妖不吃眼前虧。

“第二,往後不許喊元夕哥哥相公!再喊我也電你!”

“不喊相公喊什麼?他是山祖娘娘賜我的.”

‘噼裡啪啦~’

“不喊便不喊嘛.”

“第三,往後不許一直纏著元夕哥哥,耽誤他練功!不然,我還電你.”

翌日。

身邊沒了黏人的朝顏,丁歲安忽然覺著時間寬裕許多,便將陳翊送來那本無名功法拿來研究了一遍。

刀法部分先略過,著重看了行氣之法.

正常成罡境武人,調動罡氣的行氣路徑是:自中極穴始、上行神封、轉雲門,由此通往大臂,經清靈、少海,至掌根的大陵穴,最終將罡氣灌入兵刃。

而這本功法調動罡氣的路徑,前面都一樣,但到了大臂,卻轉向了尺澤、曲池、合谷。

這三處是身上有名的寒穴.

丁歲安試了試,但三處寒穴並非傳統行氣路徑,罡氣剛入尺澤,便如同岔氣一般生出強烈刺痛。

功法上說,刺痛屬於正常。

需要一次次衝擊,待三處寒穴貫通,方可施用此功法。

據書中描述,刀法大成之時,刀勢密集如驟雨傾盆,每一刀都帶著徹骨寒意的罡氣,不僅斬肉削骨,更能凍結氣血、遲滯對手動作。

甚至能形成小範圍寒域,令周遭敵人渾身冰涼。

丁歲安對‘遲滯動作’很感興趣。

想來宮裡拿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會差。

卻奇怪,連個名字都沒有.

丁歲安摸著下巴,思索片刻。

這功法又是‘驟雨’又是‘冰涼’的,乾脆叫做.

就叫甘霖涼吧!

“甘霖涼啊!”

丁歲安試著用全國綠化率最高省份的腔調唸了出來。

嗯,不錯,很有精神!

戌時正,天色黑透。

丁歲安換了身衣裳,出了府門。

比起正月間,街面上的行人稀疏了不少。

不像當初那麼熱鬧。

國朝敗於南昭的事,還處在發酵階段,百姓對朝廷裡是否有人藉此次戰敗互相傾軋並不關心,他們都在一門心思打聽效勇軍的訊息。

效勇軍,多蘭陽子弟。

這些日子,不知多少家庭處在煎熬等待中。

除了這層原因,街面上不時出現的道士、和戴著尖頂綠帽的國教信眾,也加深了壓抑氣氛。

雙方若在街上偶遇,看向對方的眼神,都不算太友善。

戌時一刻,丁歲安踏入品姝館。

“喲,客官您可算來啦夜含姑娘日日為客官誦經吃齋,就盼著客官平安歸來呢!”

“嗯,賞你的。”

丁歲安瀟灑丟擲一角銀稞子,幫閒接了,喜笑顏開。

小丁,逛會所愈發熟練了。

幾乎在他進入品姝館的同一時刻,王府嫮姱園靄閣內,阮軟換了一身男子襴衫走回閨房,揚手將另一件男子衣裳拋給了朝顏。

“走,姐姐帶你出門!”

在王府憋了幾天,朝顏早按捺不住,一聽能出門,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衣裳。

完全不顧阮軟還在跟前。

“呀!你怎麼脫光了!”

阮軟驚叫一聲,雙手捂臉,從指縫裡將朝顏上下三路看了清楚。

“不是你讓我換衣服麼?不脫光怎換?”朝顏理直氣壯。

雖然都是女兒家,但.誰能想到這南昭小娘,竟連肚兜和褻褲都不穿呀!

‘嗯,沒我大!哈哈~’

‘咦,她哪兒怎麼沒有’

片刻後,朝顏換好了阮軟給的衣裳。

便是不懂,朝顏也察覺不對勁了。

阮軟身上的襴衫,看起來又滑又亮。

自己這身鬆鬆垮垮,綠不綠,藍不藍。

好醜!

“軟兒,咱們的.”

“叫我什麼?”

“軟兒.”

“北斗臨壇,地脈通雷!引!”

“呃,姐姐!”

“嗯,說吧。”

“咱們的衣裳怎麼不一樣呀?”朝顏扯著身上難看的布料。

“我是公子,你是書童!能一樣麼?”阮軟搖開摺扇,理所當然。

“.”

真煩人!

戌時正。

阮公子晃著摺扇,帶著他的跟班小廝‘阿朝’走進了守貞巷。

一到人多的地方,朝顏便會忍不住縮在別人後頭。

有點怕,卻又好奇,不停從阮軟身後探出腦袋,向兩側樓上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小姐姐張望。

狗狗祟祟。

“阮姐姐,樓上這些姐姐在做什麼呀?”

朝顏看到二樓欄杆旁,一名女子故意從裙下伸出了白花花的大腿,不由疑惑道。

“哼!”

阮軟鄙夷道:“勾引男人唄!”

“這樣就能勾引男人啦?”

“是呀,男人就喜歡這種”

“那相公那丁公子也喜歡這樣的麼?”

“說什麼呢!”

阮軟轉過身來,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溜溜圓,嚴肅道:“莫胡說!元夕哥哥潔身自好、品德高潔,他可不是那樣的人!”

品姝館的幫閒見多識廣,一眼瞧出阮軟和朝顏雌扮雄妝。

正待調侃兩句,卻聽那公子故意粗著嗓子道:“煩請給你們阮掌櫃帶個話,就說他兒子來看他了。”

幫閒一聽這話,連忙收起了嬉笑神色,恭敬將二人引入前廳雅間。

“公子稍等。”

“嗯。”

阮公子在雅間內坐定,自斟一杯茶,氣定神閒。

小廝阿朝看甚都新奇,不一會兒便趴在窗戶旁,透過窗縫往外間正堂窺視,高臺上,扭屁股的小姐姐穿著輕紗、凌波襪,好生妖嬈。

下方,一眾賓客看的目不轉睛。

朝顏不由又想起了阮軟方才那句話‘男人就喜歡這種’。

於是,不由自主學著小姐姐的動作,輕輕扭起了屁股。

正在喝茶的阮軟瞥見,不由皺眉低斥道:“你作甚?學那些妖精們作甚?”

“妖精怎麼了?”朝顏有點不服,一屁股坐在阮軟對面,想要和她辯一辯。

“妖精食人、蠱惑人心、禍亂天下!”

“也不是所有妖精都食人的吧?”

“反正妖精沒一個好東西!我此生志向,便是仗三尺青鋒,誅盡天下妖邪!”

大眼萌妹,說出口的話卻很是有幾分殺氣。

接著,沉浸在英雄夢裡的阮軟遺憾嘆道:“只可惜,妖邪都藏在大山裡,我始終未曾遇見,空負多年學來的本領!”

朝顏嚇的縮著脖子,夾緊了屁股,唯恐來個不合時宜的屁,被阮軟聞出妖味。

可阮軟像是忽然發現了新大陸,直勾勾盯著朝顏,直把後者看得寒毛都豎起來了。

“誒!朝顏!”阮軟湊近了些,興致勃勃問道:“聽元夕哥哥講,你就住在重陰山山腳,那你見過妖怪麼?”

“沒沒有,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妖怪!”朝顏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呵呵,看你嚇得!莫怕,有姐姐在,就算咱們遇見了妖怪,我也能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