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六,蘭陽王府。

林寒酥近幾日時而心悸、多夢,且大都是些不太好的夢。

致使神色有些憔悴。

這日晨午,張嫲嫲好像察覺了她心緒不寧,便提議道:“娘娘已近三月未曾出門,不如出府散散心吧。老身聽人說起城東妙清觀的玉真法師為人相命頗準,有何煩心之事也好相詢一二。”

自打正月十七天道宮被天雷所毀,蘭陽府便成為了多方角力之地。

林寒酥為免招惹麻煩,一直沒有出過門。

此刻聽了張嫲嫲建議,不由心動,思索片刻,道:“好,喚張伯備車吧,記得讓王喜龜他們換便服.”

妙清觀為女道清修之所。

巳時,輕車簡從,皆著常服的林寒酥一行抵達目的地。

扶著張嫲嫲的手下車時,頭戴帷帽的林寒酥見觀門清冷,香客寥寥,不由又憶起丁歲安當初的猜測.想搞國教的,還有佛道兩家。

想起丁歲安,林寒酥下意識的便是一嘆。

以前,兩人一牆之隔,她只煩惱見不得光。

卻從未曾想過,僅僅分開三個月,自己竟會為一個男人牽腸掛肚,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

“娘娘?”

“娘娘.”

“呃,怎了?”

“咱們進去吧。”

“嗯。”

玉真法師是位年近花甲的女道。

見張嫲嫲奉上豐厚香燭錢,熱情的將主僕二人請進茶室飲茶。

閒聊幾句後,張嫲嫲奉上了一張寫有八字的箋紙,“煩請道長看看男郎兇吉。”

玉真接過,看了八字後開始掐指默算,眉頭漸漸皺起。

就在林寒酥開始緊張起來的時候,玉真忽道:“此位郎君歷險無危、見兇呈吉,命格暗合太乙救苦天尊,年柱甲寅正官坐祿,貴不可言”

林寒酥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脫口道:“道長可否幫我.我家妹子算算姻緣?”

“請善信示生辰八字。”

“好。”

林寒酥答應的很快,但提筆寫字時,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

但最後,還是提筆寫下:戊申年、戊午月、丙戌日

玉真這回掐指的時間比剛才長多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才放下箋紙,欲言又止。

林寒酥明知自己的命格問題,便有心理準備,只道:“道長,但說無妨。”

“好,那貧道便直說了令妹命格傷官,兼孤鸞煞、亡神劫,恐難得善終。”

“有破解之法麼?”

“難。”

“.”

林寒酥沉默下來,雖然相命之術不可盡信,但早年未出嫁時算過一回,幾乎和玉真說的一模一樣。

這就讓人有點沮喪了.

片刻後,林寒酥又抱著一線希望道:“道長,舍妹若和方才算的那位郎君結下姻緣,會妨他麼?”

這回,玉真將兩張箋紙擺到一起,大約看出了男女相差六歲、且女子年齡更大這樁事實,不由奇怪的看了林寒酥一眼。

隔著帷帽,自然看不見面容。

但藏在帷帽後的林寒酥,好大不自在

隨後,玉真將注意力集中到兩人八字之上,掐掐算算好半天。

時而驚訝,時而沉思。

半晌後,忽然高呼一聲,“妙!妙啊!”

林寒酥被這位老道姑猝不及防的嗷嗷嚇了一跳,旁邊的張嫲嫲知道娘娘最關心什麼,連忙替她問道:“道長,妙在何處?”

玉真持筆,唰唰唰寫下一堆東西,指著其中一行道:“此郎生於寅月,寅月藏丙火,火德當令;丙午日逢春,天赦照命;上元滿月,月華灌頂.”

林寒酥聽的一頭霧水。

善解人意的張嫲嫲又替她問道:“道長,何意?”

“看這裡!女郎傷官剋夫主,姻緣不幸,偏生男郎是午中日柱天官星,天官化傷官;還有這兒,女郎孤鸞煞,情路孤絕,可男郎又是寅月紅鸞生人,黃宮紅鸞引姻緣;再看這兒,女郎亡神劫,易招是非,男郎卻是甲寅天赦,天赦消災解厄更妙的是,男主時柱癸水,既潤澤女主戌木傷官,又受女主庚金淬鍊,成‘金白水清’‘殺印雙生’相輔相成之絕妙命格!”

玉真喘了一口氣,緊接又道:“妙!著實妙!貧道修行四十餘年,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般配的男女.此樁姻緣,乃天定!”

午時過罷。

回府的路上,林寒酥趴在車窗上,看樹樹翠,見花花豔。

就連平日裡討厭的飛揚塵土,都變得浪漫起來。

路邊那條正在吃粑粑的野狗,怎麼那麼可愛呢!

儘管心裡還存著一絲理智.天下相命之術,十有八九都是騙人錢財的。

但.萬一人家玉真道長是有真才實學的呢!

大半個時辰的歸府路眨眼便至.蘭陽府東門已遙遙在望。

“張嫲嫲,回府陪本宮吃酒吧。”

“今日老身便好好陪娘娘吃幾盅.”

歷來面目呆板的張嫲嫲自是感受到了王妃心中的喜悅,罕見的露出了笑容。

再前行片刻,忽見官道左側擠滿了人,多是婦孺老幼。

人人面色焦急惶然,還有些娃娃扯著孃親的手大哭不止。

而他們面前,便是蘭陽府廂軍效勇軍的駐地。

只不過自打正月效勇軍前往天中集結、南征,營地冷清了許多.

林寒酥眉頭一皺,心中有種不祥預感,趕忙喚來張伯前去打聽發生了何事。

張伯匆匆上前,不多時迴轉車前。

“張伯,發生了何事?”

面對王妃的詢問,張伯嘴唇顫抖,想要說卻又欲言又止,最終求助一般看向了老伴。

張嫲嫲見他黏黏糊糊,不由急道:“娘娘問你話呢。”

“哎!”張伯先是一嘆,雙目瞬間紅了,“回娘娘,那些人是效勇軍家屬,他們聽說.聽說,咱們大吳敗了,死傷慘重”

林寒酥頭一暈,不自覺抬頭看向了天空。

太陽在瞳孔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直至亮的讓人眼前一黑。

“娘娘莫急,他們也是聽來的傳聞,訊息尚不確切,興許是誤傳”

張伯最後這句寬慰,林寒酥已聽不見了。

“娘娘!娘娘快回府,請大夫.”

與逐漸喧囂沸騰起來的蘭陽府相比,妙清觀依然安靜怡人。

玉真送走林寒酥一行後,獨自去往後方一間密室。

原本稍稍佝僂的腰身緩緩挺直,臉上皺紋如熨斗燙布,一縷一縷消失。

蒼老道姑頃刻間變為了一名年近四旬的豔麗婦人。

密室內,玉真踱至香案前。

案上擺著許多人偶一個男偶腰上綁著數條紅線,一條系在一個女偶身上,一條系在一隻小狐狸偶身上,一條系在一個扮作小道姑的人偶上。

玉真的目光在小狐狸身上多停留了幾息,隨後拿了塊細絨,將人偶一一擦拭。

隨著人偶移位,露出了背後以硃砂寫就的字元。

男偶背後是:甲寅丙寅丙午乙亥。

女偶背後是:戊申戊午丙戌庚寅

姻緣,果真天定?

四月初三,傍晚。

二月時,滿懷信心的十萬吳軍用了二十天從天中走到吳、昭國境。

丁歲安他們回程,只用了七天。

傍晚酉時,自天中西門萬勝門入城。

眾人暫別,約定明日再聚,就此離去。

正值華燈初上,街道兩側建築鱗次櫛比,燈火連綿,一眼望不到邊。

丁歲安能明顯感覺到,城內氣氛遠不如往日喜慶.

但比起叩劍關外,依舊恍若仙域。

朝顏從未見過這麼燈,既新奇、又畏懼

兩人共乘一馬,她坐在前面,偏要扭著腰、側著身,以一種看起來很不舒服的姿勢緊緊抱著丁歲安。

小腦袋緊貼胸膛,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卻又忍不住好奇,狹長媚眼左瞧右看。

戌時正。

丁歲安回到了赤佬巷.

燈油費錢,赤佬巷街臨沒有點燈熬夜的習慣,左近早早陷入了黑暗。

丁歲安沒有敲門,輕巧翻過自家院牆,回身開啟院門。

“進來吧。”

丁歲安招呼一聲,朝顏探頭探腦走了進來。

正好奇打量,像是忽然看到了什麼,噌一下躲在了丁歲安身後,只露了半個腦袋、一雙眼睛看臥房那邊看。

丁歲安知道朝顏看到了誰。

一回頭果然是老丁披著件外衫站在門口。

幾個月沒見,老丁好像瘦了。

鬍子拉碴。

想來,大軍敗於南昭的訊息,將老丁折磨的不輕.

“爹。”

丁歲安低喚一聲。

老丁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看見丁歲安身後的小姑娘,只好以問詢目光看向兒子。

“朝顏,喊人吶.”

丁歲安回頭,朝顏看看他、又看看老丁,遲疑片刻,乖巧道:“人~”

“.,喊人不是喊‘人’.”

“唔爹。”

朝顏似懂非懂,便學了丁歲安,他剛才喊啥,她便喊啥。

老丁“.”

小丁“.”

感謝:上官覓水、宗濤居士,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