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
暮色四合。
因林寒酥昨晚起夜時不小心扭傷了腳,林扶搖攜一對兒女前來霽閣二樓陪她吃晚飯。
飯後,林扶搖談興頗濃,說著些近來京中趣聞為林寒酥解悶。
林寒酥素來關注京中動向,今晚卻有些心不在焉。
不久後,張嫲嫲入內,附耳低語,“娘娘莫擔心了,玄騎已連夜出城回京,丁什長等人也回了府。”
林寒酥頓覺心頭一輕,面上卻平靜依舊,側頭對張嫲嫲耳語道:“喚他子時來一趟。”
張嫲嫲稍一頷首,後退離去。
夜半,寒氣逼人。
霽閣二樓朝南的窗子卻虛開一縫。
兩條床單連成的繩索一頭系在樑柱上,另一頭穿過窗縫、垂入窗外夜色。
子時初,斜靠軟榻內的林寒酥聽見南窗外幾聲極其微弱的響動,不由側頭看了過去。
兩三息後,一雙手穩穩搭上了窗框.深更半夜的,畫面有些驚悚。
隨後,丁歲安在窗外露出了腦袋。
林寒酥唇角下意識漾出一抹淺笑,低聲道:“給你留了床單做繩索,偏要逞能徒手爬上來.”
丁歲安如同猿猴般蹲踞窗框之上,回頭瞥了眼一丈有餘的高度,低聲回道:“我好歹成罡,翻牆入屋還需繩索?傳出去豈不丟成罡境武人的臉面。”
林寒酥低笑出聲,“快下來吧,跟個猴子似得”
“腳好些了麼?”
“沒甚大礙,大夫診過了,靜養一兩日便好。”
林寒酥雙手撐榻挪了挪屁股,身子往裡邊靠了些,留出些位置,丁歲安幾步走近,無比自然的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周身寒氣在燒著火盆的室內激出一層淡霧。
林寒酥目光在丁歲安關節發白的右手稍一停留,伸手將他冰涼手掌拉進了錦被內,隨後兩隻纖纖玉手一上一下覆了他的手心手背。
“給你暖暖手”
“嗯。”
年上姐姐的溫柔有如老酒,醉心醉身。
“今日玄騎並未為難胸毛他們,和咱們猜的差不多,走走過場.”
丁歲安開始講起下午被玄騎招去問案一事。
林寒酥幫丁歲安捂熱了手,卻依然沒捨得鬆開,貪玩似得用食指在丁歲安掌心打著圈圈。
“但這件事怎也不至於驚動一位西衙督檢親自來問案吧?”
“來了位督檢?”
“嗯。”
“姓甚?”
“孫。”
“孫”
林寒酥默唸一遍,靜靜思索片刻,忽道:“西衙督檢親至,也不算稀奇。”
“怎說?”
“我打聽到些訊息朝廷有對南昭用兵的意圖,若能在三月前將王府侵佔田產收歸朝廷,還能多收一季春賦,以充軍資。”
“對南昭用兵?”丁歲安訝異。
“是呀,近年屢屢有南昭窩藏儒教餘孽的傳聞。今夏,朝廷曾對南昭下國書,命其搜捕儒孽押送天中。對方卻一再推諉.”
南昭早在四十多年前便對大吳稱臣,常年有皇子於天中為質。
但丁歲安卻對林寒酥帶來的這條資訊將信將疑,“你從哪聽來的?就算朝廷準備對南昭用兵,僅靠蘭陽王府親眷侵佔的這點田產,又能榨出多少油水?”
見他不信,林寒酥也不解釋,鬆開被窩內與丁歲安十指相扣的手掌,指向了閨床,“你去開啟下邊第三個暗格,有隻小匣子.”
丁歲安依言起身,走到床邊俯身拉開床下暗格抽屜。
屜內花花綠綠一大片,隨手拿起一條.兩塊薄如煙霧的黑色三角輕容紗拼接縫製、上有玫紅蝴蝶結,四角接有黑色系帶,繫帶尾端皆綴白色暖玉小珠。
滿腦子朝廷大事的丁歲安起初並未多想,捏著這條物件盯著看了一兩息才猛地看明白
身後,卻已響起了林寒酥羞惱低呼,“你拿它作甚!我讓你看旁邊的信.”
興許是怕丁歲安繼續亂翻,林寒酥翻身下塌,瘸著一條腿,一蹦一跳的來到床前,劈手從丁歲安手中奪過神秘裝備,趕緊從屜側拿出一隻木匣。
“看這個!”
林寒酥一屁股坐在床邊,將木匣遞了過來。
內裡是厚厚一沓信。
最上方一封,是前幾日林寒酥剛收到的二姐信函,信皮內裝著兩封信,分別是二姐林霢霂和姐夫李瀚親書。
大姐扶搖為風、二姐霢霂為雨,老三寒酥為雪姐妹三人的名字同出一脈且頗有意趣,委實和‘林大富’這個爹名不搭界。
林寒酥讓丁歲安直接略過二姐那封,重點看李瀚信箋內容。
也不知當初林寒酥去信時問了什麼,李瀚的回信中除了開頭幾句常規寒暄,餘下內容卻全是在沒有涉及朝廷機密情況下的國朝財政情況。
其中提到,如今國朝稅賦,四成在國教、兩成在勳貴世家,朝廷能收上來的田稅僅佔四成。
李瀚在信中沒敢對勳貴牢騷,卻隱晦表達了對國教的不滿,言道:自國教大興,百姓染病求禮不求醫、與人爭執問禮不問官,為贖原生之罪,爭相投獻田產蔚然成風,典屋賣女換取財貨供奉三聖.
“二姐夫所在的虞衡清吏司,主理銅、鉛、硝、磺等礦產採辦,山澤採捕,核銷各地軍費、軍需開支.”
為了佐證李瀚信箋內容權威性,林寒酥特意為丁歲安解釋了李瀚的職司。
丁歲安盤腿坐在閨床前的地板上,用了百餘息將信箋看完,疑惑抬頭,“你怎對朝廷之事這般上心?”
“坐這個上頭,地上涼,小心受寒鬧肚子。”
林寒酥扔來一個軟枕讓丁歲安墊屁股,道:“我若對朝廷動向不上心,如今早爛在了那狗東西的棺材裡!”
這是說,若非她一直有打聽朝廷大事的好習慣,當初杜家殉她時,她哪有窺見朝廷削爵的毒辣眼光,贏來一線生機。
此話不假。
丁歲安接著看信,第二封字跡娟秀,行文規整,卻沒抬頭、沒落款,字裡行間充斥著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強勢。
信中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要求林寒酥務必在二月前,完成王府親眷侵佔田產的清退,至少上繳水旱田六萬畝.還道,會有朝廷忠勇幫她成事。
丁歲安揚了揚薄薄箋紙,“興國公主?”
“嗯。”
“這幫貴人,一點罵名都不願背啊。”
蘭陽王府絕嗣沒落,已成了無主肥肉,朝廷想吃,卻不願髒了手,讓他和林寒酥這兩個小蝦米衝鋒陷陣。
今日下午,孫督檢已將話說的非常明白,至於興國公主信中幫林寒酥成事的‘朝廷忠勇’,自然是指丁歲安這個小什長。
驅使小卒做事,最大的好處就是棄子時不心疼
見丁歲安擰眉沉思,林寒酥雙手撐床起身,單腿跳了一步,扶著丁歲安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
隨後輕輕偎在丁歲安肩頭,望著挑動燭火柔聲道:“你後悔了呀?”
丁歲安張臂攬向林寒酥腰肢,落點卻沒掌握好,祿山之爪落在了後者圓潤臀峰,乾脆停在了原處,“你這話說的,就像褲衩子上的蝴蝶結一樣莫名其妙.”
“.呸!”
丁歲安當初救她緣於一念起。
但從西跨院騙走侯管家那刻起,便已做好了承受因果的準備。
不做就不做,既然做了,就隨他麼的大小便!
‘後悔’兩字,不存在的。
“年後清退田產一事興許也沒那麼難。”林寒酥靠著丁歲安,緩緩道:“朝廷雖驅使你我為卒,但總歸給了咱倆一點點依仗,我是‘天下婦人表率’,你是天子親軍。別鬧,說正事呢”
桃瓣上的大手來有些不安分,讓人心慌意亂、集中不了精力。
林寒酥回手將丁歲安的大手捉住,纖手反扣大手,往上拉高數寸,牢牢摁在自己腰間不許亂動,這才繼續道:“小郎,你我若想得自在,需借勢而為!朝廷將我們當棋子,我們也剛好借朝廷之勢,往後,你主外、我主內,焉知沒有小郎乘風萬里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