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學綜合樓。

這幢漂亮的七層大樓承載著包括理化生實驗室,電腦課教室,階梯教室,美術音樂教室之類繁雜的業務,與高三樓相連。

晚自習的時候,這裡不少教室會開放給諸如搞競賽的,藝術生,學生會,社團之類使用。

樓下依稀傳來了雙簧管的旋律,朦朧而悠長,像冬日清早漫起的霧。

“這就是秘密基地?”

周鶴鳴跟在程霜降身後,來到了七樓的多媒體教室門口,他沒想到秘密基地竟然是個這麼具體而確實的地方。

下一刻,少女從包裡掏出了鑰匙。

不是,這裡的鑰匙您也配了?

咔噠——

周鶴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開門,按下日光燈的開關。

“進來啊~”

手上打著石膏的程霜降邀請道。

周鶴鳴踏入這個平日鮮少涉足的多媒體教室。

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麼這裡是程霜降的秘密基地了。

“之前向老師申請的,這裡晚自習的時候可以練琴,還能午休,我還是第一次帶人過來呢。”

程霜降指了指教室一隅的鋼琴,眼中,些許哀傷的情緒轉瞬即逝,她看向依舊佇立的周鶴鳴,拉開了前排的椅子。

“不說這個啦,讓我們來學習。”

“啊?哦。”

原來真是來學習的,我還以為是來學習的呢。

周鶴鳴不知怎的有點心虛。

或許是放學後這一系列展開讓他有點兒飄飄然了。

他拿出了月考的卷子。

程霜降接過,仔細看了看。

“語文沒什麼可說的,這張卷子我考的話也就這個分數了。”

“數學解題思路還算清晰,平常上課認真聽了,但計算問題很大,題做少了。”

“英語的聽力和閱讀很不錯啊,但語法完全就是一塌糊塗,連帶著作文也低分。”

“理綜的話.你理綜的做題順序是什麼?”

學霸看了過來。

“唔,就物理化學生物這麼順下來。”

周鶴鳴撓了撓頭。

“不行,你這明顯是被物理大題拖累了時間,這份卷子生物最簡單,按你的水平,應該可以拿到六十以上的,化學努力努力到七十也不成問題,至於物理,和數學息息相關,是個長線作戰。”

“但做出物理大題的感覺很爽.對不起,我錯了。”

注意到少女的目光,周鶴鳴老實認錯。

“想要提升八十分,理綜上能做的文章最多,合理調整做題順序,至少能多拿三十分,剩下的,就要靠練習了,我再幫你順一遍錯題,我來問,你來回答。”

聊到學習的程霜降,不說變成了那個高嶺之花,至少也是位高階教師,令周鶴鳴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很多錯題,他雖然聽講了,改正了,但其實本質囫圇吞棗,下次還敢。

可現在,程霜降要他來講錯題,簡直有點兒公開處刑。

兩個多小時,他們姑且才把理綜試卷梳理完畢,晚自習都已經接近尾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鶴鳴感覺思路確實清晰了不少,對於知識點的理解也更深刻了些。

雙簧管的音色逐漸變得豐滿,似乎有長笛與之應和,如泣如訴,令聞者不禁抬頭側目。

“理綜大題雖然有十幾分,但一道選擇題就有六分,錯兩道選擇題,一道大題就白做了,必須仔細再仔細。”

程霜降用紅色水性筆點了點自己的草稿本,她的草稿打得都很整齊,像秋日豐收的麥粒。

“不過。”

少女見到周鶴鳴表情凝重,又話鋒一轉。

“剛才我講題的時候,阿鶴你非常認真,甚至沒有多瞥我幾眼的心理描寫,很專注呢。”

雖然對無論從什麼角度都能找到自己優點的程霜降十分感謝,但心理描寫是這樣用在這裡的嗎?

“而且,阿鶴你的這道物理大題做得確實挺漂亮,公式和解題思路都很巧妙,就是最後計算出了問題,但已經很厲害了,比我想的方法更簡單直接。”

倘若這個世界存在名為“周鶴鳴誇誇大賽”的比賽,那咱們的程霜降同學應該是毫無爭議的goat。

揉了揉鼻子,周鶴鳴以嘟囔掩飾內心的動搖。

“誰能想到答案是37+√129啊。”

“物理題是經常出現這種不整齊的答案的啦。”

程霜降妥善摺好了周鶴鳴的卷子,遞了過來。

“.話說。”

周鶴鳴接過卷子,欲言又止。

“有什麼想說的就當場說出來哦~”

周鶴鳴鼓勵師程霜降同學澄澈的雙眸映照出同桌的模樣。

“你這樣輔導我,會影響你的成績吧,不要緊嗎?”

“教別人做題對自己提升也很大,阿鶴你不用擔心我的成績啦。”

程霜降手指輕點兩下桌面。

“.因為我沒到650分嗎?”

周鶴鳴剛問出來,就覺得自己失言了,雖然人家讓你有話直說,但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原來你聽到了.”

程霜降卻淡淡一笑,將紅筆放下。

“會糾結這種事情你好可愛啊。”

周鶴鳴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可愛到極點的女生誇讚“可愛”。

“那你知道為什麼是650分嗎?”

“因為,比648多2分?”

“因為,如果你拿到定向名額,成績再提高八十分,就正好是650分,這是,我們這一屆寧江大學的專業錄取分數線。”

少女的目光毫不躲避。

你還真信任我啊.

周鶴鳴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有了軟肋,又好像突然有了鎧甲。

“.其實程老師,你大伯說,如果我能提高五十分,他就幫我爭取推薦名額。”

他想起了今晚的正題。

“我也瞭解了你家裡的情況。”

“是嗎。”

哪怕總是陽光開朗的程霜降,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感傷。

她站起身,來到鋼琴前,左手放在能推起琴蓋的位置,卻沒有用力。

“說起來,我對父母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他們很早就離開了我,我更親近爺爺。”

“每次彈鋼琴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爺爺還在身邊,就像小時候教我那樣。”

“所以,這一次,爺爺真的永遠離開了我”

周鶴鳴之前很少上晚自習,因此,也從未聆聽過她在傍晚彈奏的鋼琴曲,現在看來,這竟然成了他這輩子的遺憾。

“其實,我也有個小小的遺憾,那就是希望喜歡的人能在我鋼琴演奏結束之後給我送上一束花,不過看起來,現在是很難完成啦。”

她表情柔和。

“能治好嗎?”

周鶴鳴斟酌了一下用詞。

“也不是完全不能治療,只要花費足夠的金錢,給予足夠的時間,大概能恢復到過往七八成的水平吧,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太遙遠了。”

程霜降淺淺一笑,將那些曾經試圖奪取她生命的絕望輕描淡寫說出。

周鶴鳴不會安慰人,他也覺得隨意指點他人的苦難有些高高在上,所以,他只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其實,在程老師和我說的時候,我就在想,在殯儀館,經常能聽到那種,逝者留下的東西碎了是在幫親人擋災的說法。”

周鶴鳴吞了口唾沫,看向鋼琴旁邊略顯哀傷的少女。

“或許,是你的爺爺冥冥中在車禍裡保護了你,他用和你的最後一點兒牽絆,守住了最愛的孫女的生命。”

有些對不起程霜降,但他其實中午查了查那起事故。

大貨車司機突發心梗猝死,在失控的最後一刻踩下了剎車,儘管如此,慣性依舊導致連環車禍,好幾人因此去世,路邊的程霜降,幾乎處於車禍正中心,卻奇蹟般地存活了下來。

周鶴鳴不信鬼神,此刻卻願意相信思念可以跨越生死,超脫時間。

因為,他想給這個悲傷而殘酷的故事,一抹足以溫暖人心的奇幻色彩。

至少,使一顆心免於哀傷。

程霜降抬眼,看向周鶴鳴,嘴唇微微張合,最終沉默。

睫毛顫抖的少女別過臉去,輕輕吸了吸鼻子。

雙簧管的聲音逐漸消失,長笛緊隨其後,一曲終了,餘韻悠長。

“這種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

周鶴鳴試探性地開口。

“這時候,你應該從後面抱住我~”

程霜降已經調整好了情緒,轉身笑道。

“開玩笑的啦。”

見到周鶴鳴侷促的模樣,她更加開心了。

“果然,我重生是有意義的,不然也不可能聽到十八歲的阿鶴這麼安慰我了。”

“又是重生的話題嗎.”

說到重生的話題,周鶴鳴難得沒有將其當做什麼設定,而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我倒是真的有一件事想確認。”

“怎麼?”

程霜降好奇看過來。

“你說喬今晨和徐悠悠未來關係微妙,是怎麼個微妙法?”

周鶴鳴的詢問,與晚自習下課鈴同時在秘密基地裡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