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周鶴鳴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見到這男生似乎還在琢磨，程老師決定把話說開。
“霜降上次期末考試698分，成績保持穩定到高考的話，是燕南華清那一檔的，你這次月考我看了，按排名，在一本線附近浮動，就算你們倆不影響成績，按現在的狀況，進到檔次不一樣的大學，最終也會產生分歧。”
“而且，不好意思，我問過你的班主任你家的情況，你家裡應該相對困難，沒辦法給予你太多幫助，你的未來，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打拼。”
“霜降很要強，不願意接受我們太多的幫助，她將來肯定要獨自面對許許多多的挫折。”
“所以，你考慮過嗎，你們的未來？”
正如程霜降說的，程老師確實人挺好，沒有為難周鶴鳴。
他完全可以用“不許早戀，給我從程霜降身邊滾開！”“你們這樣是敗壞校風學風，要吃處分！”“你一本線剛過的學渣，也配和年級第一談戀愛？”這類的說辭給周鶴鳴施壓，而周鶴鳴面對這些質疑，也沒有任何應對辦法。
這是他最無能為力的年紀。
但程靈均說的，是未來。
周鶴鳴家裡欠債，不是大富大貴，因此，他只能透過高考來改變命運。
兩人成績相距甚遠，日後接觸到的事物會越差越遠，最終導致認知的參差，漸行漸遠。
退一萬步來說，假如以後程霜降遇到了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周鶴鳴有能力幫她解決嗎？
這位老師考慮的，不是什麼早戀和規矩，而是，這個自己的侄女選中的男生，能否在未來真正站在她的身邊，與她一同面對這個世界。
當然，這樣的話題，對任何一個高中生而言，都太沉重，太現實，太難以回答了。
可週鶴鳴不一樣。
從除夕夜的病房裡媽媽的心電圖歸於一條直線開始，從一輩子沒求過人的父親跪地磕頭開始，從凌晨三點起床去接遺體成為日常開始，他已經深刻地理解到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美好。
有人竭盡全力，只為了過好平凡的一生。
正因如此，他需要比別人更加用力一點，才能擁有那些別人觸手可及的東西。
只是，周鶴鳴是那種，二選一的時候，一旦對方有一絲猶豫，他就會說出“那我就不要了”的彆扭傢伙。
所以，他需要，且只需要確認一件事。
“程老師，我想問一下，您和程霜降說過這些事情嗎？”
一怔，程靈均有些恍惚，他遲疑片刻，才回答。
“我昨晚和她電話聊過了，具體的內容我不方便告訴你，但她說，你會問起這件事，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她說，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周鶴鳴揉了揉鼻子，輕吸一口氣。
然後，開口。
“程老師，下一次月考，我會提高八十分。”
“然後，我會爭取寧江大學戲劇影視文學定向考試的推薦名額，透過考試之後，我能拿到降分錄取的資格，只要高考穩定發揮，就能進入寧江大學。”
“我知道，寧江大學不如燕南華清，但總歸是排名前列的大學，這個專業更是全國排名第一，可以接觸到行業頂尖資源，以高起點入行。”
“如果能做到這些，我應該，能站在她旁邊吧。”
聽到周鶴鳴的話，程靈均沒有嗤之以鼻，而是默默回憶起了早上檢視的周鶴鳴的資料。
中考入學順位七十九，按照正常情況，妥妥的六百分苗子，只是因為家庭狀況而疏於學習，成績退步。
語文成績相對突出，尤其是作文，高二的十三次考試裡，三次作文滿分，平均分58。
關於他在殯儀館勤工儉學寫悼詞，程靈均也有耳聞，口碑很好，本地報紙都報道過。
這樣的學生，如果分數達標，確實有機會嘗試定向考試。
倘若成功透過，高考錄取，不僅僅是多了個985，而且還能在素質教育這一塊大書特書，校長開教研會都倍兒有面子。
這都是籌碼。
“八十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高三這個階段，提高十分都極為困難，更別說八十分了。
當然，程靈均現在和周鶴鳴討價還價這個也都是空談，他要的不是周鶴鳴現在立刻就能做到什麼，而是他的態度，想法。
“我也不為難你，下次月考，你能提高五十分，我程靈均用語文組組長的身份幫你去爭取推薦名額，並且全程輔導你備考。在此之前，這個月裡，你和霜降正常相處，學校那邊的壓力，我來頂。但如果做不到，我覺得你自己應該心中有數。”
“程老師”
周鶴鳴有點兒懵逼。
他本以為程靈均是來棒打鴛鴦的，可現在這.是不是有點兒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那張照片我看了，自從我父親走後，她很少笑得那麼開心了。”
程靈均輕輕拍了拍周鶴鳴的肩膀，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氣勢變弱了許多，不像一名嚴厲的老師，更像一位愧疚的長輩。
“這孩子很懂事，從小到大都沒有向我們要過什麼，哪怕受傷住院也不要我們照顧，可昨晚，她和我從十一點聊到了凌晨三點，只為了說服我相信你，她會這麼做，你對她而言肯定非常特別，從你的回答聽來，你應該也很重視她。”
周鶴鳴其實也說不清程霜降對自己而言是什麼存在，兩人滿打滿算也就認識一天，面對少女的熱誠與愛戀，周鶴鳴其實很難拿出對等的情感去回應。
就像昨晚說的，他並不是一個別人喜歡他，他就會立刻喜歡上對方的人。
但他是一個別人願意信任自己，那麼自己就願意同樣信任對方的人。
他相信即使理由未知，但程霜降確實願意幫助自己，他相信假如停滯不前，那這尚未成為遺憾之事恐怕會真的成為遺憾，他相信倘若自己就此放棄，那麼這世界上必然會有一個人為此而傷心。
周鶴鳴平生最不願意辜負他人。
另外，從功利的角度來說，他要是在這裡退縮，沒有學霸給自己輔導，周鶴鳴確實沒有信心能提高那麼多分數。
更何況，如果真要問起，周鶴鳴為什麼會鼓起勇氣，那大概是因為.
“因為，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你小子，五十分可不是那麼容易提高的。”
程靈均終於第一次在周鶴鳴面前露出了笑容，揮揮手，示意他回教室。
他看著少年離去的方向，沉默了很久。
隨後，拉開抽屜，拿出一個褪色的筆記本，開啟，其中夾著一張老舊的照片。
這照片似乎是某個聚會上抓拍的，是一男一女的合影。
女生，笑意清朗，天真無邪，男生，木訥茫然，似乎還沒弄清楚狀況，正是年輕的程靈均。
那時，他也曾有一段青春懵懂的戀情，只可惜，程靈均並沒有那般奔赴的勇氣，橫亙於兩人之間的巨大的人生與冷漠的現實最終令他們分道揚鑣，抱憾終身。
時至今日，程靈均依舊以工作忙碌為由拒絕掉了所有別人介紹的相親物件，孑然一身。
所以。
他現在幫周鶴鳴和程霜降。
也是在幫多年前，那個佇立在車站，因為現實而躊躇，始終無法勇敢向前邁步的，年少的自己。
“少年，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程靈均低語呢喃，收起照片，拿上教案，邁入那暑氣未散，秋意漸起，驕陽正盛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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