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窄門

一道聲音在系統腦海中響起。

【■■■■】

系統恍惚間聽到了自己已經許久不用的名字，猶猶豫豫地睜開眼睛，心裡疑心自己已經回到了母星。

【不，你還沒有回到我的懷抱，孩子。】

系統睜眼抬頭瞬間瞳孔地震，發出一聲喟嘆，眼前的景色讓他驚異萬分。

一座巨大的石像正懸浮在半空中，系統驚異的原因自然不是這漂浮石像，他在斗羅大陸浸淫多年，再神異的手段也司空見慣，區區石像怎麼可能嚇得住他呢？

嚇到他的是石像的形象。

“聖母瑪利亞？”

系統哭笑不得，來到斗羅大陸之前他是個無神論者，他小時候做過祭壇助手，可自從他到了能決定自己生活的年歲之後，就再也沒踏進過教堂一步了。

“看來我是真要死了。”系統無奈低頭笑笑，“感恩耶穌，死前還能見到小時候篤信的神明，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不是幻覺。】

神像雕琢的是聖母瑪利亞側身垂淚的畫面，聖經故事中，她為神子耶穌的受難垂淚。

系統瞅著那神像，心裡咯噔一下，感慨工匠手藝精湛，神像竟然能如此栩栩如生！

聖母瑪利亞面板的紋理清晰可見，淚水成滴垂在她的臉頰上，宛如是聖母在垂淚的瞬間遭受了美杜莎的石化攻擊，時間於是就此定格，她的慈悲仁愛也隨之被封存在了這石像裡。

【我的孩子，我正為你的流離失所遍尋不見出路感到神傷……】

神像並未開口，系統這才意識到聖母瑪利亞的聲音好像正從天外傳來，他環顧四周，只見他們所在的空間好像沒有邊界，聖母瑪利亞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襲來。

這是哪？天國嗎？

系統不看那神像，自顧自地在這純白的空間中轉悠探索。

【我親愛的孩子啊，當暮色染紅拿撒勒的山丘時，我總在橄欖樹蔭下望見你年幼時蹣跚學步的模樣。】

無論系統走出多遠，那聲音總是如影隨形，從四周傳來。

這說不通，只要這空間是有界，他位置的改變一定會導致聲音傳播到他耳邊所需的時間發生變化！

系統皺眉，仔細聆聽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沒錯啊！確實是多個方向一同發聲，最後同時傳進他耳朵裡，達成了這種既縹緲又清晰的效果。

按道理來說，只要系統往其中一個聲源的方向偏離位置，最後都會導致聲音傳入耳中的時間有偏差，那麼這種蠱惑人心效果也就不攻自破了。

系統一拍腦袋，除非是他偏離原本的位置還不夠遠！

想到這裡，系統瞄準一個方向奔跑起來。

【我深知你曾在異鄉的麥田裡捱餓，外邦人的筵席從不為你留存第七個座位。你蹲在榨酒池旁數算星宿時，可還記得父親屋簷下安息的暖意？】

系統飛快地跑著，失去能量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長時間的奔跑讓他喉嚨中湧起一股股腥甜，血腥味好像縈繞在鼻尖。

他不語，只是沒了命地一味奔跑。

【但令我欣慰的是，即便在摩押地的淫亂中，你仍守著安息日的靜默；即便用外邦人的銀盃飲酒時，你仍在水面看見加利利海的波光。這是何等的恩典！就像羅得在所多瑪仍保持義人的心跳，但以理在獅子坑中駐足仍望向耶路撒冷——你靈魂深處的印記從未被玷汙！】

說到最後一句，聖母瑪利亞的聲音驟然變得振奮起來，她聲音充滿蠱惑，不再像聖母瑪利亞，反而像是伊甸園裡那條蛇。

聖母瑪利亞話音剛落，鐘聲應聲響起。

系統一個急剎，停在了原地，背對著神像，攥緊了拳頭。

【看啊！天父的庭院早已點亮九盞金燈臺，天使們為迷羊歸巢譜寫了新的讚歌。你難道要像流連豬圈的浪子，寧願啃食豆莢卻忘記父親桌上永遠溫著的蜜糕？歸來吧。】

純白空間隨著聖母瑪利亞的話語發生變化。天使們憑空誕生，互相唱著讚歌，表情熱情懇切，直到有些狂熱的地步，它們兩三個聚成一堆互相唱著系統聽不懂的歌詞。系統在他們正中間，天使們的眼神似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隱隱有包圍他的架勢。

【我每日都在以弗所的小窗前為你捻線紡紗，你的名字始終用金線繡在聖心之上——縱然你踏遍七海彼岸，也逃不出母親祈禱織就的羅網。】

系統緩緩轉身，面對神像，那神像實在高大，他需折腰抬頭才能夠勉強直視聖母瑪利亞的容顏。

天使們圍繞他飛舞起來，唱起另一支歡快的歌，彷彿在慶祝他的迴歸，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渺小。

系統心中冷笑：若真有天父聖母，怎麼會讓他一人在這異世界漂泊？

系統表情沉沉，伸出雙手做出一個要抱的動作。

聖母瑪利亞並不停下回應他，接著勸慰道：

【不必懼怕沿途的豺狼，我的披肩將為妳遮蔽曠野風沙；不要羞赧襤褸的衣衫，我早已在革尼撒勒湖邊為你備好新鞋。歸來吧！趁晚禱的鐘聲還未被風沙吞沒，趁我鬢邊的銀星尚未被淚水蝕盡。】

系統騰空而起，天使們在他身邊發出歡呼聲，好像在慶祝有新的成員迴歸加入天國。

系統張著手臂，在聖母瑪利亞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經上升至了她臉側。

系統抿著嘴唇，對著聖母瑪利亞揮了揮手，她便操縱他靠近她的神像。

石像堅硬，系統整個人伏在石像面頰上，抬頭就是那滴象徵著聖母慈悲仁愛的垂淚。

系統眼中兇光一閃，雙腿和左臂死死貼著石像，防止滑脫下去，右手揮拳重重打在那滴石鑄眼淚上！

別裝了！去死！

霎時間光芒大放，和系統拳頭接觸的眼淚發出耀眼的白光，同時一股能量爆發開來，將系統掀飛出去。

“啊啊啊啊啊！”

系統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身體，從離地數十丈高的石像上跌落是斷斷沒有活下來的可能的。

系統一時驚嚇，發出震天的慘叫聲，反應過來之後立馬噤聲。

摔死也好！

系統狠狠咬著牙想著。

卻看那石像從臉頰眼淚處層層斷開剝落，顯露出的底下的真容來，卻不是系統想象中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魎，而是一個同塑像一般無二的普通女人。

系統原本已經閉上眼睛受死，卻聽見耳邊傳來“吧嗒吧嗒”的聲響，身上各處傳來牽拉的力，同時下落時刮在耳邊的呼嘯風聲也驟然變小。

系統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天使正緊緊扒著他的頭皮，翅膀用力地一開一張，發出“撲稜撲稜”的不堪重負的聲響，用盡全力試圖減緩他降落的速度。

系統一轉眼，果不其然身上各處基本上都有一個天使在為他的生命努力。

漸漸地，系統降落的速度慢了下來，眾天使將他平放在地上，然後圍著他發出憤怒的聲音。

系統奇異地聽懂了它們的意思，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道：

“不是自殺。不會自殺的。”

眾天使又圍著他教育了一通，這才滿意地離去。

系統這才回過神來，再一抬頭，哪還有什麼破碎神像的影子呢？

一個婦人緩緩走到了系統眼前，她赤腳，穿紅色長袍，披藍色斗篷，面容慈愛、安詳、莊重。

系統怔怔地抬眼看她，她也垂目看向系統。系統分明看清她眼中盡是憂傷和悲愴。

他愣住了，嘴唇不斷顫抖，口中不由自主地吐露出她的名：

“SaintMary”

聖母瑪利亞俯身，大手溫暖乾燥，撫在系統滿是血汙的頭髮上，然後輕輕在頭頂揉了揉，像是在撫摸一個瓷娃娃。

系統身上還有血洞在往外流血，他頭腦變得有些暈乎乎的，一瞬間變得不能思考。眼睛緊緊注視著他還是孩提時便皈依的神靈。

那神靈開口：

【你們要進窄門。

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

……走向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他的神明說完最後一個字，對他露出一個滿是悲傷的笑容來。像是無可奈何的母親對這世道已經無力迴天，卻還是要撐起笑容，寬慰自己的孩子。

系統怔怔地回道：“您無需如此……”

聖母瑪利亞一笑，接著道：

【你有時需為羔羊指引迷途，而非僅僅篩選。】

【去找你的窄門吧，孩子。】

系統痛苦地皺起眉：“不！不！我不想……”

一道白光猛地亮起——

“這是，哪兒？”

霍雨浩揉揉眼睛，坐在地上撐起身體。

“系統搭的茅草屋。”

伊萊克斯顯出了本體，驚疑不定地瞅了瞅身邊飄著的系統光球，回答霍雨浩道。

系統看著這世界的霍雨浩，看他稀罕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然後十分興奮地抬頭笑著看向自己，口中說著什麼……

系統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那聲音還在他腦海中迴盪：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系統目移，看著即使得不到他回應，眼睛裡也自顧自地閃著一派純潔的快活的光的霍雨浩，慢慢地移不開眼了。

這會是他的窄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