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小蝦米牽出了一條大魚,捕快們當時就興奮了,不能不興奮啊,捕快們月錢也就那些,破了案衙門裡是有“立功錢”可以發的,這麼多人涉案,“立功錢”一定不少。

眾望所歸,大夥兒們用肉食動物噌亮的眼神激動的看著溫如實,作為捕頭的溫如實也不負大家,立即銷了假,封鎖訊息,並帶著證詞稟了縣老爺,當天就定了捉拿計劃,深夜親自去“探路”,第二天天不亮,就帶著屬下去把這夥人一網打盡了。

後來錄供定案什麼的,弄完之後,也就到下午了,便有其他捕快探他的口風,問,五爺,快到飯點了哦?

溫如實在家前頭有四個兄長,只是各種夭折故去,所以這一房才獨剩下他,因他曾說過自己在家行五,衙門裡同僚之前為了親近,便都叫他五爺,當然也有叫他五哥的,不過年紀比他大的,既不好跟著喊“哥哥”,又不好託大管自己的上司喊“五弟”,便叫他五爺,後來傳開了,都叫起了五爺。

溫如實聞言笑了笑,心情愉快的道:“走,到全味居吃飯去。”

於是嘻嘻笑笑著,一窩蜂的人跟他去了全味居。

話說這一日也是奇怪,臨近飯點,全味居居然生意蕭條沒什麼客人,溫如實帶著屬下進門的時候,李掌櫃正在送客,見了他帶人前來,立即換上笑臉,領著他們去了一間雅室。

這間雅室正是整座酒樓最好的一間,出來端茶遞水的也是一直伺候溫如實的店小二劉三石。那劉三石是個年輕後生,手腳勤快,嘴巴討巧,進門了就滿臉堆笑,見誰都喊爺,捕快班裡有人跟他打趣,也能接得上幾句討巧奉承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還得趕緊點菜,大夥兒都說五爺常來,必然知道該點什麼,溫如實也就不推遲,也不看菜譜就點了一桌招牌菜。誰知,平日裡指東不敢往西的小二劉三石,面上露出猶豫遲疑之色,說:“溫大人,對不住,真不巧了,有幾道菜您看看能不能換換?這個……廚房沒貨了,您看,小店還有另外幾個菜色也是新出的,味道不錯,您幾位爺試試,嚐個新鮮。”話音一落,場面冷了一冷。

話說起來,平安鎮不像京城,隨便一塊招牌掉下來都能砸中幾個官,在這裡,他們衙門裡的人就在外就算是有頭有臉的了,這處雖然偏遠,但因通商路的原因,也算有點油水,平常外面不管走黑道還是白道的,都不敢得罪官道上的,不說別的,便說商戶人家,一日裡去查個三四次,今天說有人舉報,明日說貨品來路不明,誰也吃不住。

倒也不是說他們捕快班的人為虎作倀,不過縣官不如現管,溫如實又是太平鎮的總捕頭,身份、地位、面子都擺在那裡,今天帶著捕快班來開席,別說廚房沒貨,就是沒貨也該立即去買回來才對。

場面一冷,劉三石便知道說錯話了,那些個捕快也都冷笑起來,道:“全味居的生意果然好,這才剛剛到飯點呢,怎麼就沒菜了?若說生意好,怎麼在樓下見到的又都是空桌空椅,到底是沒菜了,還是嫌我們捕快班的人都是粗老爺們,吃不得你們樓裡金貴的菜?”

這話說得就有點狠了,劉三石恨不能哭了,趕忙賠著不是,溫如實見他可憐,想他平日周到便心有不忍,剛剛要說話,李掌櫃從外頭進來了,呼天喊地的道:“各位爺各位爺喲,莫生氣莫生氣,有菜!絕對管夠!這楞瓜小子也不想想,諸位能大駕光臨我們酒樓,那是給我們面子,這天上掉下來的福分,我們能不接嗎?能不接嗎?”

李掌櫃是個胖子,一臉和氣,故意做出滑稽的模樣張開手:“就是把衣服兜著,那也要接住啊,送菜的販子今日遲了半天,剛剛才送到,我才罵他們來著,後來又一想,你說他們這些泥巴腿是不是真有幾分本事,知道今天貴客要來掐著點兒送,好讓貴客吃新鮮的,您別說,我剛剛看了,那菜那個新鮮哪,豬肉都是才宰的,活魚活蝦差點從桶子裡跳出來,廚房說了,今日使出看家絕活,也要讓諸位貴客吃個爽利,我們東家也說了,難得爺們今日來,這頓我們東家請了,還請諸位一定要賞臉喲,不賞臉我們東家就要辭了我,為了我八十歲的老母三歲的兒子,諸位一定要吃好喝好啊,哈哈哈。”

李掌櫃的拍著肚子蹦著俏皮話,逗得捕快們都樂了,立馬給劉三石解了圍,劉三石立即賠罪,躲了李掌櫃的身後去。

捕快們看李掌櫃年紀不小了,打趣道:“掌櫃的,你這大把年紀,怎麼孩子才三歲啊,又誑我們吧。”

李掌櫃把劉三石推出去上菜,回身道:“怎麼會,那是老來子哦。”

氣氛又好了起來,反正只要有菜就行,今天是五爺請客,大家也不至於搞得不愉快,於是落座等菜之間,又有人調侃李掌櫃,說他寶刀不老,金槍不倒,究竟是媳婦太能來事兒,還是有個什麼秘方。

男人嘛,如果扯上葷話,事情就壞不到哪裡去,李掌櫃又是個和氣生財的福相,陪著東拉西扯,直到菜來了才離開。

話說,雖然之前有了些不快,但好在上的菜餚的確是沒說的,吃好喝好大家精神自然愉快,席面上聊了一會兒案子,又天南地北的侃了起來,後來不知怎的就誇起了今天這廚子的手藝,醉意微醺之際,溫如實也說,這廚子的菜做得不錯,喊進來領賞吧。

溫如實也是好意,打賞給廚子,算是把前頭的不愉快給掀過去了,何況這廚子一向有心,打賞也是應該。

伺候他們的仍然是劉三石,誰知劉三石聽了這話,又愣了一愣,但剛剛才吃了這個虧,不敢再給這些爺們添堵,馬上換了笑臉,點頭哈腰的應承下來,然後跑出去了。

過了一會,劉三石進來了,大家看他身後沒人,便問,小二,你們廚子呢?

劉三石陪著笑臉道:“在換衣裳呢,換好了衣裳就過來拜見諸位爺。”

“呵,有趣,叫他過來領賞而已,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見客,還用換衣服嗎?”

“哎喲,灶臺油那麼重,換身衣裳出來也是應該嘛,不然髒兮兮的誰待見啊。”

“沒事,只要他手藝好,爺們還會光顧的哈。”

裡頭正你一眼我一語的聊著,突然門簾一掀,外面進來一人,大家正等著廚子過來,見來了人,不由都側頭看去。只見進來那人,白衣白襖,廣袖長裙,不是肥碩的伙伕,卻是一個嬌嬌悄悄的娘子。

在場諸人都覺驚奇,從裝束上看,進來的女子分明是個喪夫不久的寡婦,一個寡婦不在家待著守孝,跑這裡來做什麼?莫不是走錯地了?

這時候那寡婦娘子顰顰婷婷走近了,向著眾人盈盈一拜,那邊的店小二也適時向大家介紹:

“這是我們店的東家,今日大家的飯菜,都是我們東家親做的。”

寡婦娘子一口吳儂軟語的道:“奴家夏曉桑,給各位官爺請安。”

原來是她?她是這裡的老闆?溫如實心裡暗暗稱奇,他來這裡吃了這麼多回的酒菜,竟然不知道這裡的東家是個女人!

也不能怪溫如實,每次他來招待他的都是李掌櫃,他心裡約莫把李掌櫃當做了老闆,哪裡知道這老闆另有其人。

“哎,這不是昨天在菜市口被五爺救的那個小娘子嗎?”昨天在場的一名捕快已經喊了出來。

昨日的事大家都聽說了,溫如實的確在菜市口救過一個女子,只是不知竟然是這全味居的女東家,且看上去,他二人似還不認識。

他們都看著溫如實,溫如實卻對一旁的劉三石問:“怎麼,你們東家不是李掌櫃?”

劉三石哈藥笑道:“那哪能呢,李掌櫃是櫃檯上的掌事,這位才是我們正經的東家呢。”

“哦,原來如此,每次都是你們李掌櫃迎來送往,我還當他便是你們東家呢。”溫如實恍然狀。

他這樣一說,大家也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們說話間,夏曉桑不敢起身,一群大老爺們坐著吃酒,一個小寡婦在那行禮,場面上看著頗有點恃強凌弱的感覺,溫如實想了想,抬手道:“桑老闆不必多禮,昨日真是驚險,不想今日居然在這裡碰見。”既不能以姑娘相稱,喊夫人也不合適,喊桑娘子似乎又太不莊重,溫如實便以老闆稱呼。

“誰說不是呢。”夏曉桑起身笑道:“昨日承蒙大人搭救,不想今日便又見了,這是老天也要奴家好好謝過大人呢。”

這回夏曉桑離得近,大家又將她看得更清楚,只見她一襲細絨牙白裙,外穿銀色緞面絲綿襖甲,袖長廣闊遮住了纖纖玉手,肘上系以銀絲帶收攏,纖腰緊俏,頭髮以銀簪盤起,通身除了頭上那根銀釵再無飾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眉目清秀,果真應了那句洗盡鉛華呈素姿之言。

“桑老闆客氣了,本就是溫某份內之事,又何足掛齒。”溫如實禮貌而客氣的道。

那夏曉桑又淺淺一笑,道:“昨日大人搭救了奴家一命,今日更是帶著諸位官爺捧場,奴家感念十分,本來奴家一介女流,不應出來見客,但若不出來拜見,又未免不識大體,這才淨了頭臉換了衣裳出來拜見,還望大人及諸位官爺勿要見怪。”

夏曉桑若是單單立在那裡不動,看著倒像是個清秀的小娘子,可是一說話一笑,眼波流轉,生生的多了一股撩人的風韻。

在座的捕快見了她這副樣子,又見她是個寡婦,不知是什麼心思,紛紛放了架子,嬉皮笑臉起來。

“哎,桑老闆啊,原來五爺昨日救的小娘子就是你啊,這可真真是緣分啊。”

“就是說嘛,桑老闆你又何必如此客氣,我們五爺都叫你不要客氣,你就你從了嘛。”

“是啊,既然跟我們五爺是相識的,便也跟我們是相識的,相識就是緣分,我們弟兄日後勢必會多來捧場的啊啊,哈哈。”

“對啊,桑老闆,你手藝不錯,以後咱弟兄來多了,可還別嫌弟兄們煩呢。”

因都喝了一些酒,說話之間語氣不免有些不知分寸,還有一人上前拉了夏曉桑的衣袖要她入座,道:“桑老闆,桑娘子,這桌子菜都是你親做的不成?可是好手藝啊。”說罷偷偷在夏曉桑腰上掐了一把。

相信若非是溫如實還在這裡,這些人還顧著臉面,怕是立即要把這裡當做了那銷魂窟。

這夏曉桑,姓也真是姓得好,不管是“軟”老闆還是“軟”娘子,聽著都覺得有股暗暗的香豔。

可那夏曉桑也非輕易就範的女子,被吃了一記暗豆腐,臉上微微一僵,又不敢動怒,只是後退了兩步,不肯入座,喚劉三石再去取個杯子來,以茶代酒要敬各位官爺。吩咐完畢,才笑吟吟的道:“還望諸位官爺海涵,奴家身上有孝,只得以茶代酒敬諸位。”

剛剛捏了她一把的那人不死心又纏了上來,這人本就多喝了幾杯,湊上去纏著夏曉桑憨道:“‘軟’娘子,好姐姐,你還沒回答我,這桌子酒菜都是你做的麼,你的手真巧。”說罷,就要去摸夏曉桑的手。

男人嘛,喝了點酒色字上頭,見夏曉桑生的風流嫵媚就當做了那不正經的女人,若換了尋常女子,只怕是都要氣得要命了,可夏曉桑既然出了閨閣跑出來拋頭露面,自然也就承受得起這些。

她為難的看了溫如實一眼,卻見溫如實並不說話,只喝著酒杯裡的酒,好似沒看到自己的手下在調戲良家婦女。

溫如實這人也不是一味的好打不平,本來他就不喜夏曉桑這樣的女人。

一個寡婦卻不以夫姓自稱,出來拋頭露面,說話間妖妖嬈嬈,玩弄心計,這樣的女子便是遇上什麼,也都是自找的。

其實夏曉桑不過是個生意人,所作所為不過為了求存,便是有些個左右逢源的心思也很正常,但一個人的喜好就是這樣奇怪,溫如實偏偏不喜歡她這種型別的女子,自然看她就是一百個不好了。

夏曉桑暗歎了一口氣,正好劉三石送了杯子和茶水過來,她仿若不經意的躲開了想要摸她手的人,示意劉三石給她斟茶,回頭抖了抖袖子,伸出以右手握杯,左手隔著袖擺虛託,抿嘴一笑,神神秘秘的答道:“這席面上的每道菜自然是奴家做的,只是這裡頭卻有些不足為人道的緣故呢。”

她的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又有人追問是什麼緣故,那夏曉桑這才把話說下去。

“溫大人是我們酒樓的常客,諸位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諸位有所不知,奴家當初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因後來有了一些變故,不得不離開舊家前來太平鎮投親。誰知命薄,本已父母雙亡,唯一的舅舅也在奴家來之前病故了,這才無法,只得以嫁妝盤下這個店面,算是有了個安身立命之所,靠著些許微末技藝,賺些辛苦錢。”

夏曉桑說著又是一嘆,雙眉微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她端著茶水步步生蓮,向著主位上的溫如實走去,繼續道:“……彼時奴家剩下的銀錢無多,日子捉襟見肘,奴家既當廚娘又兼採辦,日子過得真是艱難……”她說著,已經到了溫如實身邊。

眼前這些人自夏曉桑進了這雅室開始,眼睛就圍著她打轉,她的舉手投足都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在場的都是大老爺們,見她模樣柔弱,言語可憐,不由生出一股憐憫之心,都覺得一個女子出來拋頭露面的開酒樓,也的確不容易。

這時,夏曉桑舉杯望著溫如實展顏一笑:“誰知後來遇見了溫大人,承蒙大人不棄,一直光顧小店,溫大人就好比那福星,不久之後小店的生意也慢慢做起來了,奴家總覺著是沾了大人的光,雖然私心裡對大人有感激之情,卻因自己乃不祥之人不敢結識,為了聊表心意,便是後來另外請了廚子,每次溫大人的飯菜也必是奴家親做……奴家不過一粗鄙婦人,本不該上前堂來叨擾各位官爺,可是昨日又受了溫大人的救命之恩,今天聽了各位官爺傳喚,私心裡只想著若能有幸,趁此機會給溫大人及各位官爺敬上一杯水酒也是好的,還望大人成全奴家的一片心意。”

夏曉桑說著,又是盈盈一拜,敬了溫如實一杯。

她的話也的確有理有據,若說以前是因為生意不好加上銀錢捉襟見肘,才兼了廚娘和採辦,那麼後來生意好了又另外請到了廚子,何必還要以東家的身份,下廚房給溫如實做菜呢?

那麼後來生意好了又另外請到了廚子,何必還要以東家的身份,下廚房給溫如實做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