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的光，尚帶著夜色的微涼與露水的清冽，執著地鑽過米白色亞麻窗簾邊緣那道細如髮絲的縫隙，精準地落在顧北緊閉的眼瞼上。
光斑的溫度，恰似情人指尖的輕撫，溫柔卻不容拒絕，將他從那片混沌的睡眠之海中輕柔地托起。
意識如同沉入水底的羽毛，緩緩上浮。
周遭的世界開始復甦——遠方隱約傳來的城市甦醒的嗡鳴，窗外露臺上不知名小鳥試探性的、清脆欲滴的啁啾，還有床頭那枚方寸熒屏在昏暗中散發出的、穩定而執拗的幽光。
顧北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發出一聲滿足又微帶不耐的鼻息。
他終於費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覺適應著朦朧的光線，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枕畔忠誠的陪伴者——手機螢幕的光芒，在這黎明前的微曦中顯得格外奪目。螢幕頂端，清晰的時間顯示著：[05:20]。
而就在“通知中心”下拉選單裡，兩條未讀資訊安靜地等待著，傳送者的名字讓他殘留的睡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驟然散去，泛起一圈圈漣漪——林依楠。
傳送時間顯示為十分鐘前。
指尖還帶著被窩的暖意，輕輕劃過螢幕，指紋識別瞬間解鎖。訊息的內容完整展露：
“早安啊~顧北。”
文字後面緊跟著一個胖乎乎的、眯眼笑著的倉鼠表情包，憨態可掬。
第二條緊隨其後：
“快點起床上課啦！”
這句話後面，則是一個扎著雙馬尾、元氣滿滿地揮著手的卡通少女簡筆畫，背景是一串歡快跳動的音符符號。
顧北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時刻，已然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先是出現在眼中，然後蔓延到整個臉龐，帶著宿夢初醒的慵懶和一種被重要之人惦念的由衷欣喜。
彷彿只需閉上眼，就能透過冰冷的螢幕，清晰地“看”到傳送訊息的那個人——林依楠那張帶著淺淺梨渦、眼睛彎成月牙的可愛小臉。
修長的手指懸停在螢幕上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是立刻回應，還是再賴五分鐘床？但最終還是誠實的念頭佔了上風。
指尖輕點螢幕中央的輸入框，微涼的玻璃觸感瞬間連通了兩端的世界。
他斟酌著字句，手指敲擊著虛擬鍵盤：
“早啊，林老師。”
點選傳送。
手指並未離開，又接著輸入：
“怎麼起的這麼早？（驚訝臉表情）”
後面綴了一個張大嘴巴、瞪圓眼睛的黃色小圓臉。
對方話團瞬間亮了起來——“對方正在輸入…”
“我昨天晚上夢到你了。”
短短七個字。
宛如一顆投入深水湖心的隕石。
咚！
顧北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那萬分之一秒裡，漏跳了半拍。
然後，開始不受控制地、沉穩而有力地加速跳動起來。
咚！咚！咚！每一次泵動，都清晰地敲打著胸腔，將一股奇異的熱流輸送到四肢百骸，將指尖都烘得有些發燙。
清晨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窗外那隻聒噪的小鳥不知何時也噤了聲。
夢？他？
清晨的光線似乎變得更加明亮和富有穿透力，那道縫隙裡灑落的金光，不偏不倚地籠罩住他掌中的螢幕，將每一個畫素都鍍上了一層鮮活、跳動的溫暖，那“夢到你了”幾個字在光暈裡顯得如此立體而灼熱。
“……”
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喉嚨有些發乾。
一股難以名狀的、混合著巨大驚喜、一絲忐忑、無盡好奇的暖流，裹挾著清晨空氣裡的微涼顆粒，洶湧地衝刷過他的意識和感官。
這感覺太奇妙了，就像無意中在書頁深處發現了一張寫著你名字的、泛黃的舊書籤，帶著時光的香氣和秘密的重量。
他的指尖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在發光的螢幕上輕輕滑過那行文字，不是打字，而是像撫摸一件珍貴的瓷器，感受著虛擬字型透過玻璃傳遞來的那份獨特的、來自遠方的悸動。陽光的暖意與螢幕的微涼透過指腹的神經末梢交織著，傳遞入心尖。
“夢到什麼了？（壞笑臉表情）”
選了一個經典挑眉勾唇的黃豆小人。
手指沒有停止，故意帶著一種拖沓的、引人遐思的節奏感又添上一句：
“該不會是…”
後面恰到好處地停頓，故意用了省略號，留下一個巨大的、充滿各種可能性的空白地帶。
嗡！
手機似乎都震動了一下（也許是他的錯覺）。
聊天框頂部的“對方正在輸入…”瞬間再次點亮，而且這一次，它像被通了高電壓，瘋狂地閃爍著、持續著！
顧北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指尖急促敲擊螢幕、噼裡啪啦的聲音；
可以“看”到那端輸入框裡文字飛快出現又消失，如同被驚動的湖中錦鯉；可以“感覺”到那份被戳破小心思般的、帶著羞惱的急切。
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螢幕背後那幅生動的圖景：林依楠一定是裹著蓬鬆柔軟的被子，盤腿坐在床上或飄窗柔軟的大墊子裡，手裡緊緊握著那部像燙手山芋一樣的手機。
清晨尚未完全退去微藍的天光透過落地窗，映在她光潔細膩的側臉上，或許還帶著一點點枕頭壓出的微紅印記。
此刻，她那總是帶著溫婉淺笑的嘴唇正懊惱地微微噘起，露出一點點潔白整齊的貝齒，輕輕地咬著她那點柔潤的下唇內側。
那雙清澈又帶點迷糊的杏眼瞪得溜圓，長長的睫毛像是受驚的蝴蝶翅膀，急促地扇動著。
臉頰上，幾乎可以肯定地，正迅速暈開一大片無法掩飾的酡紅，從耳根蔓延到纖細的脖頸，像是打翻了兩盒上好的胭脂，又像是落日時分最絢麗的火燒雲霞悄然爬上心尖。
她的鼻尖或許還會幾不可查地微微聳動一下，像是被什麼氣到卻又說不出口。
“才不是那種夢！”
氣泡幾乎是在他思緒完成的同一瞬間彈了出來！
文字乾淨利落，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氣勢，像是在宣示什麼不可侵犯的領地規則。
每一個字都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敲打。
緊隨其後的，是一隻純白的小兔子動態表情包。
小兔子正奮力地鼓起圓乎乎的雙頰，粉嫩的小爪子緊握成拳，耳朵豎直挺立著，旁邊恰到好處地冒出一個代表“生氣”或者“羞憤”的“#”字元號。
鼓鼓囊囊的臉頰和那憤怒的耳尖彷彿在無聲地吶喊：不許歪曲！不許想歪！
這幅由文字和動態圖構成的、無比生動的畫面感，精準地擊中了顧北大腦中那個想象的核心。
那幅他剛剛勾勒出來的、帶著羞惱嫣紅的臉頰和瞪圓的眼眸，此刻與這隻氣鼓鼓的白兔完美重合。
“噗——”
一聲清晰、短促、完全抑制不住的低笑終於從他的鼻腔和唇齒間逸出，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亮。
那笑聲如同壓彎了水面的柳枝，終於彈起，帶著無邊的輕鬆和一種近乎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的得意洋洋。
胸腔隨之微微震動，笑意不可遏制地蔓延到整個臉龐，連眼角都浸潤著清晰的笑意紋路。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清晨的陽光都因為這笑聲而跳躍了一下。
他放下手機，不再回復。
不是詞窮，而是覺得此刻的空白和距離，恰恰是最好的回應。再多說一個字，都會破壞那隻小白兔努力鼓起的腮幫子所帶來的絕妙效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清晨的空氣、陽光、窗外新生的草木氣息，還有手機螢幕上殘留的、屬於林依楠的那份活色生香的嗔怪和羞惱，統統吸入肺腑深處珍藏起來。
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一種淡淡的、甜蜜的尷尬和未盡的餘韻。
顧北掀開身上薄薄的夏被，赤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
那涼意讓他微微一個激靈，更加清醒過來。他走到窗邊，大手抓住米白色亞麻窗簾的邊緣，向一側用力拉開——
唰啦！
金紅色的、盛大磅礴的晨光如同終於等到了開幕的訊號，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入，瞬間充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深沉的微藍陰影被驅趕至牆角瑟瑟發抖。光線鋪滿了整塊地面，清晰地映照出空氣中緩緩浮動的細小塵埃，像是金色的碎雪在無聲地舞蹈。
視野驟然開闊，城市的天際線在遠處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邊，樓下的小區花園裡，翠綠的葉片上掛著露珠，像無數顆散落的鑽石閃閃發光。
顧北眯起眼，迎著朝陽的方向站定。
晨風帶著微涼溼潤的氣息拂過臉頰，將剛才螢幕前那場短暫交鋒帶來的所有旖旎暖意沖淡了一絲，卻將更深沉的、難以形容的愉悅感沉澱在心底。
夢到我了。
而且是“才不是那種夢”。
他用指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陽光熾烈地照耀著，他的頭腦卻異常清晰。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金線，顧北站在窗前，手機螢幕再次亮起。
他低頭看去，林依楠的新訊息帶著幾分氣急敗壞的可愛：
“你笑什麼！真的只是夢到在給你講題！“
文字後面跟著一隻炸毛小貓的表情，爪子張牙舞爪地揮動著。
顧北的指尖在螢幕上輕輕摩挲，彷彿能觸控到她羞惱時微微鼓起的臉頰。
他故意慢條斯理地回覆：“哦？哪道題讓林老師連做夢都在操心？“
傳送時還附帶一個眯眼笑的狐狸表情。
對面立刻顯示“正在輸入“，卻遲遲沒有新訊息彈出。顧北幾乎能想象到林依楠咬著嘴唇糾結的模樣——她一定正把臉埋進枕頭裡，纖細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方反覆刪改。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泛起細密的癢意，像被羽毛輕輕掃過。
當手機終於震動時，發來的竟是一張照片。
模糊的鏡頭對著攤開的物理筆記，某道電磁感應題旁邊畫滿了凌亂的圈圈線線，角落裡還趴著只簡筆畫的流淚小貓。
“都怪你昨天那道題沒講完...“
文字後面跟著個委屈扁嘴的表情。
顧北放大圖片，發現筆記邊緣露出半截纖細手腕——她拍照時大概正趴在書桌上，晨光為那截白皙的肌膚鍍上蜜糖般的光澤。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眯起眼，彷彿能透過照片聞到林依楠身上那股混合著奶油甜香的氣息。
“夢到講題？“顧北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他飛快地打字：“林老師這麼敬業，連做夢都在備課？那今晚是不是該獎勵你？“
訊息發出去的瞬間，手機震動起來。
林依楠回覆得很快，彷彿一直守在手機旁：
“什麼獎勵？“
“你可不要亂來。”
後面跟著一個炸毛小貓的表情包。
她不由得的想起昨天晚上兩人在一起的畫面。
小臉上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就彷彿被煮熟了一般。
顧北嘴角微微上揚：
“沒有亂來”
顧北按下傳送鍵，又補充道：
“是正經獎勵。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故意賣關子，想象著手機那頭林依楠咬著嘴唇糾結的模樣。
訊息提示音立刻響起：
“什麼地方呀？（小貓探頭表情）“緊接著又一條：“我晚上十點前要回宿舍，蘇雯說...要查崗。“
字裡行間透著小心翼翼的甜蜜。
顧北不由得回覆道：
“蘇雯是誰？”
“蘇雯她是我室友，昨天我回的太晚了，所以比較擔心我...”
顧北盯著手機上的訊息，嘴角微微上揚：
“怎麼？”
“你室友害怕你認識了壞人，怕我把你賣了是吧。”
林依楠小臉一紅：
“沒有啦...”
“她人很好的，就是比較擔心我而已。”
“沒有認為你不好的意思。”
顧北看著螢幕上林依楠的解釋，笑出了聲音：
“我知道。”
“故意逗你的。”
“你放心吧，保證讓你在寢室鎖門之前回去。”
林依楠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究竟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啊？”
顧北淡淡一笑：
“晚上你就知道了。”
“我先去洗漱了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