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豐長城。

漢金兩軍,密密麻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兩軍交戰的中心,毫無疑問是韓世忠與完顏鶴壽、完顏鄭家兄弟。

韓世忠的鏨金虎頭槍已經變得通紅,刺出的力度也變得越來越弱,手更是抖得利害,喘著粗氣聲音沙啞:“不行了,累死老子了,那個完顏家的,歇會再殺!”

說著韓世忠橫著鏨金虎頭槍,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

對面半丈距離的石頭上,完顏鶴壽剛要舉起八稜戰棍趁勢上去將這賊廝鳥打殺,隨即又無力地垂下手來,也跟著一屁股坐下,不斷地喘著氣。

兩位主將如此,處於核心區域的漢金兩軍士卒更是疲憊不堪,跟著紛紛癱倒在地。

有不少兩軍士卒,從石頭縫隙裡找到羽箭,拉起弓想要給敵軍來一個透心涼,結果不是手抖得射不出去,就是歪歪斜斜地飛出一兩丈就無力地掉落。

就算是射在人的身上,也毫無力度沒有什麼殺傷力。

交戰核心的停戰休息,如同光圈向外蔓延,越來越多的兩軍將士都停了下來,人人都喘著粗氣疲憊不堪,停下手來都癱倒在地。

從早上持續高強度地廝殺到了傍晚,就是鐵人也受不了了。

到了傍晚,太陽下山,冷風習習,讓人無法忍受。

再看戰場,兩軍屍體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傷者更是數不勝數幾乎沒有不帶傷的,停了下來感到痛了,呻吟聲開始此起彼伏……

甚至一個個人就此倒了下去再也沒有醒來。

漢軍傷員有專門攜帶的金瘡藥,這是顧誠早在兩年前就讓郝善牽頭,用三七和黃連等主藥進行配置。

經過兩年的試驗,新金瘡藥的止血療傷效果非常好。

雖說限於藥材,但主力軍中還是做到了人手一小包。

有了金瘡藥,漢軍傷員的情況比金軍好多了。

但形勢也並不樂觀,汗水溼透了內裳,在冷風吹拂下越來越冷,一個個的牙齒開始打顫。

傷,冷,還餓!

夜幕即將降臨。

這是金漢兩軍即將面臨的生死考驗。

即使不再交戰,就這樣僵持到明早,現在還活著的人,至少三成的人將註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晚上可能會下雪!”

“至少,有寒潮春凍!”

經驗豐富的人,根據現在的天氣變動得出結論。

若真是這樣,能活到明天早上的人,將不會超過三成。

誰也不曾想到,雙方交戰會打成這般膠著,這般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一起。

現在金漢兩軍所面臨的抉擇,是繼續打下去至死方休,還是這樣等著在夜裡一起凍餓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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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火光透天,殺聲依舊。

兩山之間的地形限制了金軍進攻的數量。

車陣外的屍體層層疊疊堆得跟車陣一樣高了,金軍踩著屍體鋪就的通道,前仆後繼地朝車陣後的背嵬軍展開進攻。

僕從軍被打殘了,紅著眼睛的真假韃子一波波地上。

金軍一個個的倒下,背嵬軍的刀槍一杆接一杆地折斷。

一開始的時候,喬望還能分成兩隊輪流休息,但沒多久便被完顏宗望、完顏宗弼和完顏神土懣三大將的猛烈攻勢,逼得將所有的兵力都投入艱難的防守中。

這是車輪戰術,是真假韃子和僕從軍輪番進行的車輪戰術,每一次的進攻,女真人也都是在玩命。

女真人自打起兵以來,即使是對戰遼國最為精銳的皮室軍,也沒有打得這般艱難過,更沒有損失這麼慘重過。

高貴的女真人的頭顱和鮮血,就這麼廉價地拋灑在這塊土地上。

這份恥辱,需要用更多的漢軍的鮮血來洗刷。

但,女真人依舊震驚無比,在此之前,沒有一個女真人會願意相信,在他們這般連綿不絕的猛烈攻擊之下,會有人能從下午堅持到半夜。

整整六個時辰過去,就連輪換休息的女真人也被拖得疲憊不堪!

而背嵬軍呢?

人就算是鐵打的,這時也都熬不住了!

只剩下不到八百的背嵬軍,雙眼佈滿了血絲,完全是靠著榨乾最後的生命力,以強大的意志力在苦苦地支撐,麻木而又機械的拼殺!

喬望嘶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史上強軍都是在血戰中脫穎而出名垂青史,秦軍、漢軍、北府軍、白袍軍、唐軍皆是如此,天漢強軍以背嵬始……”

“天漢萬歲,背嵬軍萬勝……”

“天漢萬歲,背嵬軍萬勝……”

在怒吼聲中,背嵬軍又迸發出新的餘勇,硬生生地將完顏宗望給打退下去。

完顏宗望被打退下去,根據之前的順序,這回輪到的是董仲孫和孫忠部,只是這兩部在調兵遣將的過程變得很慢,遲遲沒有展開進攻。

顯然是這兩部的僕從軍畏懼了。

趁著這個空擋,背嵬軍抓緊時間包紮傷口補充食物,往火堆裡新增粗大的樹木取暖……

這時,黑影連綿不絕地沿著山邊悄然而來……

“總兵,我們來了!”

來的人,赫然是岳飛、張顯、湯懷等之前退下去的人,還有耶律旺旺率領的遼軍降兵,還抬來了眾多擔架,一捆捆的箭矢,酒肉衣袍傷藥……

喬望怒道:“不是讓你們退下去了嗎,怎麼又來……嘶……”

激動之中扯動傷口,喬望不免咬牙倒吸一口氣,雙眼一黑身體搖搖晃晃,岳飛一把扶住喬望,只見喬望的身上,竟然有幾根折斷的箭。

在火光中,要是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

“總兵……”

張顯一下眼睛就紅了,少年性子輕佻,自打入喬望的麾下,喬望在他的心中如兄似父。

岳飛、湯懷等人何嘗不是如此。

背嵬軍將士何嘗不是如此。

“總兵放心,後路無憂,我們是有備而來,特來換下總兵和兄弟們……”

岳飛說了他的計劃,喬望聽完一下子就癱軟在岳飛的懷裡。

喬望全靠一口氣堅持著,這下心頭一鬆也就堅持不住了。

岳飛將喬望小心翼翼地放在擔架上,說道:“耶律將軍,勞煩您將總兵和兄弟們抬下去!”

“嶽將軍放心!”

耶律旺旺和弟弟耶律仔仔親自抬著喬望,和部曲們或抬或背地將背嵬軍傷者抬下去,轉到山峰後,路邊赫然出現一個個小火堆。

小火堆上吊著的鍋裡滾著開水。

每個小火堆旁邊,都擠著一群人。

喬望等背嵬軍傷員抬到這裡,一個個的軍醫上來醫治,蓋上厚厚的衣袍,餵食喂水……

一個高大壯漢走到擔架旁,抓住喬望的手道:“老喬,一定要挺住!”

喬望虛弱地道:“杜總兵,接下來看你的了!”

“背嵬軍打出了威風,我天武軍自然不甘示弱,放心吧,這群金狗賊廝鳥一個都休想跑掉!”

這個壯漢,赫然是天武軍總兵杜壆。

正因為杜壆率領的天武軍在傍晚趕到耶律旺旺處,和岳飛、霍童、耶律旺旺等人制定出了一套新計劃……

“殺!”

磨磨蹭蹭的孫忠和董仲孫兩部,在劈頭蓋臉捱了女真人一頓鞭子後,這才咬牙切齒地踩著屍體鋪成的道路,發起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進攻。

仗打到現在,僕從軍們是又累又疲,可不衝又會被就地正法,只得硬著頭皮吶喊著往前衝。

期盼著漢軍到了強弩之末,讓他們輕鬆收割首級立下功勞好晉升為假韃子。

僕從軍越衝越近,而漢軍卻沒有動作,從影子上來看,漢軍都是一動不動顯然是沒力氣了,不由得勇氣倍增加快了腳步。

結果,僕從軍剛衝到近頭,不動的漢軍突變猛虎群狼,一杆杆長槍鏗鏘有力地刺來,更有一支支在火光中看不真切的弩箭射來。

“噗噗噗……”的肉體中箭聲,“啊啊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的響徹在這個深夜的上空。

突然的變故,使得僕從軍丟下二三百具屍體,驚恐得紛紛退了下去,也把觀戰的、昏昏欲睡的、呻吟的女真人都驚得跳了起來。

距離有些遠,火光有些昏暗,漢軍所在地的地勢偏高一些,又有車陣和屍堆阻擋,看不到漢軍陣地有什麼變化,只看到僕從軍往後跑。

“瓜拉木~”

完顏宗望怒罵一聲,踏步過去揪住董仲孫,劈手就是正反七八個大逼兜,打得董仲孫眼冒金光腦瓜子嗡嗡的。

董仲孫自然不會親自上前廝殺,帶著怨軍舊部驅趕僕從軍去送死,部曲敗逃回來,他還沒來得及問詢情況,就捱了完顏宗望的幾個大逼兜。

往常完顏宗望對董仲孫這種降將,態度還是很寬仁的,此番戰事不順傷亡慘重,讓他也不免變得暴虐起來。

捱了大逼兜的董仲孫,心裡也升起一股怒火,可看到完顏宗望那通紅的雙眼,嚇得一個激靈急忙道:“職部親自上!”

董仲孫帶著怨軍舊部衝殺上去,很快又敗退回來。

董仲孫的左肩中了一箭,右手捂住傷口,跌跌撞撞而來拜倒在地:“貴主,漢軍來了生力軍,人數在兩千餘,箭矢充足,而且傷員都不見了!”

神土懣頓時叫道:“我下午就說分兵繞到後面兩相夾擊,要是這麼做的話,早就幹掉那夥漢軍返回打破礬山縣摟著娘們睏覺了!”

“夠了!”完顏宗望沉聲說道:“漢軍狡猾,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下午要是繞過去漢軍肯定有埋伏!”

下午,就是完顏宗望堅決反對分兵繞路,他認為繞路多此一舉,打破區區敗軍防守的陣勢易如反掌,誰承想……

完顏宗弼雙目噴火,怒道:“漢軍不但狡猾還對自己人那般狠毒,用幾千精銳死戰拖住咱們,讓咱們以為漢軍不會有援軍,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猛攻!”

女真人無不是氣得義憤填膺,紛紛咒罵:“漢軍卑鄙無恥狡詐歹毒,每次都讓咱們以為下一波就能攻破……”

完顏銀術可看著這一幕,很奇怪,沒有兔死狐悲,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舒暢的快感,很想放聲大笑,又緊緊地忍住!

自打早上全軍覆沒好大兒慘死,銀術可就成為無能的代名詞,受到這些真假韃子和僕從軍無情的嘲笑諷刺。

銀術可舒暢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緩緩說道:“罵解決不了問題,得趕緊做出決斷,否則全軍覆沒的就是咱們了。”

銀術可的話,點醒了完顏宗望等人,令眾人的臉色變得煞白。

眾人已經猜到漢軍的陰謀,利用金軍的不斷進攻消耗體力,待天亮時生力軍一舉殺出,就能全殲疲憊的金軍。

神土懣問道:“宗望,你說怎麼辦?”

完顏宗望說道:“由董仲孫、孫忠、黃元虎三部輪流朝漢軍發起進攻,其餘各部吃飽喝足就休息,咱們天亮就徐徐而退!”

“就按宗望說的辦!“

眾人贊同完顏宗望的意見,此番他們這些二代們認栽,待休整過後再來雪恥。

孫忠、董仲孫和黃元虎三人,見真假韃子們吃好喝足開始靠著火堆睡覺,商議一番決定虛張聲勢。

反正天一亮就跑路,也無所謂了,還是儲存實力養精蓄銳為重,否則明日漢軍一旦追殺起來也跑不快。

三部分成九組輪流前去虛張聲勢。

“這只是虛張聲勢!”

杜壆一來,就看了出來。

岳飛點頭道:“沒錯,金軍看出咱們是生力軍,也就猜到咱們天亮時會發起進攻,這是要養精蓄銳好跑路了!”

“呵呵!”杜壆冷笑道:“想養精蓄銳,那是休想,金狗會虛張聲勢,咱們又豈能不會?鵬舉,你們下去歇息,這裡交給我來!”

“好!”

岳飛也不推脫,帶著背嵬軍退出陣地,來到後方火堆旁,拿起袍澤熱好的酒肉狼吞虎嚥起來,吃飽喝足撒泡尿,就圍著火堆背靠背睡了起來。

杜壆接過陣地,漫不經心地跟僕從軍演雙簧,突然發起反擊,將毫無防備的僕從軍殺得潰不成軍,追趕著僕從軍殺入金軍陣中。

將倒頭就睡同樣毫無防備的金軍殺得炸了窩。

“撤!”

杜壆見金兵著實了得,剛殺入外圍,就炸窩般地操持兵器殺來,只能見好就收地撤回陣內。

此番金軍損失數百僕從軍和假韃子,真韃子只折損了數十人,損失並不大,但卻讓女真人感到驚懼無比。

漢軍的確有實力發起反擊。

漢軍這是要繼續疲敵。

疲敵過程,漢軍能虛虛實實,隨時化虛為實。

這就讓金軍處於危險之中。

看著四周黑暗,聽著傷兵忍不住的呻吟聲,眾人都感到不寒而慄。

女真人也是人,也會害怕。

完顏宗望問道:“銀術可,現在怎麼辦?”

面對宗望這個皇子的不恥下問,銀術可沒有得色,緩緩地道:“現在就怕漢軍已經埋伏到了咱們的後方,我認為留下一軍在此牽制,大部人馬徐徐而撤。”

銀術可還認為,夜裡撤退虛虛實實,漢軍也不敢追擊,撤到後方一處易守難攻的地方,再安營紮寨好好休整。

養精蓄銳的女真鐵騎,不懼任何人。

只是留在這裡的人,就如同之前的漢軍,將會陷入苦戰,甚至會全軍覆沒。

“就按銀術可說的辦!”神土懣說道:“你們撤,我留在這裡。”

“不,我留下!”

完顏宗望和完顏宗弼都主動請纓留下,身為皇帝的兒子,豈能退縮。

“我留下!”銀術可認真地道:“主意是我出的,也請給我一個雪恥的機會!”

完顏宗望說道:“銀術可,之前誤會你了!”

高傲的皇子低下了頭,在這般對手面前,也就理解了銀術可,此戰之後,大家都是笑柄,都是無能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