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在慶幸黎知被徐阿姨保護性地拉了過去,他以為能稍微緩口氣,避開老黎視線所及。

誰曾想老沈一個招手,直接就把他精準無誤地送到了老黎審視的靶心!

這簡直是精準無比的父愛一擊!

“呃……哦……”

沈元的喉嚨像是被無形的砂紙卡住了,只發出極其乾澀的回應。

他看著老黎那雙平靜卻極具穿透力的眼睛,腿肚子不自覺地繃緊,後背的寒毛根根立起。

一股冰冷的緊張感順著脊椎骨向上蔓延,激得他頭皮陣陣發麻。

這大概就是老丈人的壓力吧!

完了……這是要單獨拉過去“聊聊”的前奏嗎?是現在就進行考核了嗎?

客廳溫暖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感覺自己像個靶子,承受著來自老黎的目光審判。

沈元極其僵硬地朝著老沈……或者說,是朝著老沈和老黎所在的那個“風暴中心”挪了過去。

每靠近一步,老黎那沉默帶來的壓迫感便成倍增加。

要死!!!

沈元在心裡再次瘋狂吶喊,感覺靈魂都已經提前開始瑟瑟發抖了。

走進了沙發後,沈元縮了縮脖子,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擠出一個乾澀到幾乎失聲的稱呼。

“……黎、黎叔好。”

老黎的視線在他緊繃的身體上停留了半秒,端著茶杯的手指紋絲未動。

那雙深沉的眼裡看不出波瀾。

片刻後,老黎淡淡地點了點頭,下頜的幅度輕微得像是錯覺,卻彷彿有千斤重壓砸在沈元心口。

“嗯。”

黎知緊緊貼著徐嬋坐著,手指無意識地攪在一起。

她看到沈元被“押送”過去,看著他僵硬的背影,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那份剛剛在書房被沈元吻得壓下去的慌張再次洶湧回潮。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沈元此刻承受的巨大壓力。

就在這時,身旁的徐嬋忽然動了。

她輕輕拍了拍黎知的手背,笑容溫婉又帶著點不容置疑。

“知知,坐這麼久了,陪媽媽去廚房看看張阿姨那邊有什麼要幫忙的沒?別都讓人家忙活。”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沈元和老黎他們那邊也隱約聽到,語氣自然得彷彿只是閒聊家常。

黎知:“!!!”

被母親突然從“庇護所”拉起來,黎知渾身一激靈,像受驚的小兔子。

她下意識地就想尋求沈元的支援,目光驚慌地投向那個正置身於父親威壓之中的少年。

四目瞬間在空中相接——

黎知那雙漂亮的杏眼裡盛滿了慌亂,還有一份“剛逃出虎口又入狼窩”的強烈無助!

那眼神像是在無聲地吶喊。

“完蛋了!!!救我!!!”

求救的話語清晰直接且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僵立在老黎面前的沈元。

沈元:“!!!”

沈元的心臟像是被那束目光狠狠攥住又猛地摔在了地上。

老黎帶來的壓力還沒消化,黎知被帶走的局面讓他本就空白一片的大腦更加宕機。

他甚至連表情都忘了管理,那瞬間的錯愕在臉上展露無遺。

然而徐嬋的動作並未停下,她溫柔卻堅定地牽起黎知的小手,輕而易舉地將她從沙發上帶了起來。

黎知的身體僵硬得像個木偶娃娃,被母親拉著走向廚房方向。

美少女一步三回頭,那目光死死黏在沈元臉上,充滿了“你自求多福吧,我大概也要完蛋了”的悲壯。

張雨燕正在廚房裡忙碌,鍋鏟翻飛,香味四溢。

看到徐嬋拉著黎知進來,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立刻綻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

“哎喲,看看這是誰來了?小知知來幫忙嗎?正好跟你媽媽一起陪我聊會兒!無聊死了。”

廚房明亮的燈光和食物的香氣,此刻在黎知感覺中卻如同審訊室的聚光燈。

面對張雨燕熱情洋溢的話語,以及身邊母親那讓她無處可逃的氣息,黎知徹底放棄了掙扎。

前有老爸的虎視眈眈,後有母上大人親自押送,旁邊還有沈元媽媽的熱情如火……

這哪裡是來吃晚飯的?!

這分明是開家長批鬥兼聯審大會!!!

關鍵這還是分開審訊嘞。

要死!

廚房裡,鍋鏟翻炒的聲音伴著濃郁的香氣。燈光打在鋥亮的不鏽鋼鍋具上,映出些微模糊晃動的光影。

張雨燕臉上帶著再自然不過的笑容,一邊利落地翻動著鍋裡的菜,一邊對著站在廚房的黎知嘮了起來。

“哎,知知啊,快嚐嚐阿姨這菜鹹淡怎麼樣?”她說著,順手夾了一小片肉片遞過。

話題輕巧得像一片羽毛,完美避開了任何帶“沈”字的名字。

黎知下意識地張嘴接了,肉片混合著微辛的汁液在舌尖化開,味道是好極了。

可這份“好”卻像卡在喉嚨裡,嚥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她想說好吃,想應和,卻感覺舌尖都僵硬了。

她飛快地看向母親徐嬋。

徐嬋正站在水池邊慢條斯理地洗著菜,姿態優雅得很。

她似乎完全沒接收到女兒求援的眼神,也沒打算開啟任何可能讓女兒更窘迫的話題。

只是接過了張雨燕遞過來的話頭,溫溫柔柔地笑著說:“吃淡點好了。這兩天吃的夠鹹了。家裡做菜就少放點鹽和味精。”

於是話題就奇妙地拐到了口味、走親戚,以及家裡哪個親戚小孩的八卦上。

兩位母親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絡,像是要把廚房的空氣都用這些無關緊要的煙火氣填滿。

黎知站在門口,像個多餘的擺件。

她指尖無意識地揪著自己毛衣下襬,幾次想插句嘴,卻覺得說什麼都突兀,說什麼都可能被不著痕跡地拉回來。

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刻意避重就輕的閒聊。

每一秒對於美少女而言都漫長得像煎熬,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這溫和的“不審問”,比直接逼問更讓她心驚肉跳。

媽媽和張阿姨,到底……她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與廚房裡刻意維持的熱絡溫情截然相反。客廳裡,空氣像是凝固的冰河。

沈元僵硬地在老沈旁邊的沙發邊緣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只敢坐上半個屁股。

沙發柔軟的凹陷也絲毫未能緩解他緊繃如弦的肌肉。

老黎就坐在側面的沙發上,與他之間隔著一個老沈。

從沈元坐下那一刻起,老黎就再沒正眼看過他。

老黎沒說話。

深邃的目光投向陽臺之外沉沉的暮色,彷彿那裡有什麼值得深思的風景。

那份沉默並非平靜,而是一種無形的壓迫。

老沈和老黎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可沈元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全部的感官,都像被無形的吸盤牢牢吸在了老黎身上。

老黎放下茶杯時,陶瓷杯底與玻璃茶几發出“叩”的一聲輕響。

這聲輕響無異於一聲驚雷,炸得沈元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幾乎是瞬間挺直了腰板。

然而老黎依舊沒看他,開口繼續和老沈聊著天。

沈元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限。

老丈人的存在感如山嶽般壓在心頭。

不需要一句質問,甚至不需要一個眼神,那冰冷的沉默,就是最殘酷的“暴政”。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聲響,每一個眼神的遊移,甚至是他自己因緊張而微微發顫的手指,都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無限放大。

這份獨屬於他的“冷暴力”,比廚房裡那刻意迴避的溫暖,更讓他腳底發涼,如坐針氈。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後背冷汗正一點點浸透布料。

徐嬋站在水池邊,慢條斯理地衝洗著手中的草莓,水流聲嘩嘩作響。

她微笑著講道:“燕啊,你這火候掌握的,以後讓沈元多學著點。”

聽到沈元的名字,黎知猛地一個激靈,像只受驚的小鹿。

她正緊貼著廚房的推拉門邊,試圖把自己縮排陰影裡。

少女的指尖用力絞著家居服的下襬,布料被攥得死緊,指節都泛了白。

廚房明亮的燈光下,她小巧的鼻翼因緊張而微微翕動,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清晰可見。

張阿姨的熱情和媽媽溫柔的話語中時不時出現的拷問感,如同溫水煮蛙,讓她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煎熬。

那“豁出去”的豪言壯語,在此刻彷彿一個遙不可及的笑話。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小腿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是真真實實的腿軟。

而在客廳中,沈元在沙發邊緣正襟危坐。

老沈砸吧了一下嘴:“說起來,知知這次期末考的很好啊?”

“嗯,700分,穩得住的話,她能去清北的。不過我看她的意思,是不太想出去。”

老黎說著,淡淡的瞥了一眼沈元。

沈元頓時縮起了腦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就在沈元幾乎被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逼到臨界點時,廚房門口傳來輕微響動。

黎知被徐嬋輕輕推了一下肩膀。

“去叫他們過來吃飯了。”

黎知站在廚房與客廳的交接處,身體僵直。

剛剛在廚房經歷了一輪溫和但無形的“盤問”,此刻又讓她走向“審判”的中心。

客廳,尤其是父親所在的位置,每一步都需要耗費莫大的勇氣。

美少女深吸了一口氣。

廚房裡,徐嬋的目光帶著鼓勵和揶揄落在她背上,輕聲催促:“快去呀。”

張雨燕含著笑意的眼神也飄了過來。

這無形的推力讓她不得不邁出了腳步。

小巧的腳上踩著柔軟的拖鞋,踏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啪嗒聲。

客廳的光線似乎比廚房更溫暖也更暗沉一些,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向黎知湧來。

美少女目光低垂著來到客廳。

她幾乎是本能地抬眼搜尋沈元的身影。

兩束目光在空間的中段驟然交匯!

黎知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幾分,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清晰地映著沈元寫滿煎熬的臉龐。

那一剎那的對視,短暫得如同電光石火,卻在兩人的心頭炸開萬頃波瀾。

不是“豁出去”的勇氣,而是同病相憐的共鳴。

黎知:“我有點死了,你呢?”

沈元:“我已經死了。”

黎知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乾澀得發緊。

她用盡力氣,才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嗯,爸、沈叔叔……”她不敢叫沈元,聲音低得像蚊吟,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地面。

少女的耳根已經紅得滴血,停頓了一下。

“……吃…吃飯了。”

這簡短的一句話,像是耗盡了她的力氣。

說完後,她的目光在客廳三個男人身上掠過最後一眼。

尤其是對上父親那沉靜的眼神時,少女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垂下了頭。

然後在三人的注視下,黎知飛快轉身跑回了餐廳。

沈元的目光追隨著那道纖細的身影。

他的心還懸在半空中,老黎帶來的沉重壓力與那份同病相憐的滋味仍在胸腔裡翻攪。

就在這時,一道銳利如實質的目光從側面釘在了他身上!

沈元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僵硬地轉動眼珠,視線最終撞上了老黎的目光。

老黎依舊端坐在那裡,姿態沉穩如山。

他的視線不避不讓,直直地穿透過來。

那目光裡沒有怒火的翻騰,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清晰地映照出沈元的無措。

空氣彷彿在老黎的注視下變得更加稀薄,壓得沈元呼吸困難。

沈元感覺自己像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裡,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他像一個被當場抓包的笨拙小偷,在威嚴的法官面前無所遁形。

就在沈元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目光壓垮的時候。

一隻寬厚的大手帶著熟悉的力道,輕輕地拍在了沈元的肩膀上。

“啪。”

那一下,不算輕也不算重,但彷彿帶著一股鎮定的力量,瞬間將沈元從快要靈魂出竅的邊緣拉了回來。

沈元猛地一個激靈,身體彈動了一下。

他倉皇地循著那隻手望去,對上的是父親老沈那張帶著笑意的臉。

老沈的目光在沈元僵硬的臉龐上停留了一瞬,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老黎,隨即收回視線,下巴微抬,朝著飄來飯菜香氣的餐廳方向努了努。

“發什麼愣?吃飯了!”

老沈的聲音不大。

這聲“吃飯了”,像是一道特赦令,瞬間將沈元解救了出來。

“……哦、哦!好!”

沈元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應聲而起。

他不敢再看老黎,倉促地點了點頭,然後飛快朝著餐桌走去。

那背影裡透著濃濃的緊張和後怕,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彷彿走向的不是餐桌,而是刑場。

老沈側過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討好笑意向老黎投去一道隱秘的目光。

那眼神裡分明寫著幾分“行了啊,點到為止”、“意思意思得了”的默契。

然而,老黎彷彿壓根兒沒接收到這訊號,或者說接收到了也完全不予理會。

他直接邁開腿,大步朝餐廳走去,後衣襬隨著他利落的步伐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拂過老沈的褲腳,像是拂掉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

老沈臉上的那一丁點笑意瞬間僵住,隨即無奈地抿了抿唇,也只好快步跟上。

想想也是。

對於老沈來講,這叫兒子把好兄弟的寶貝女兒追到手了。

但對老黎來講,這叫寶貝女兒被沙幣沈國豪養的豬拱了。

這能是一個心情嗎?!

啊?!能嗎?!回答我!

餐廳暖融的燈光下,兩家人已經紛紛落座。

大圓桌足夠寬敞,菜餚色香味俱全,蒸騰的熱氣氤氳出一片溫馨團圓的表象。

沈元剛落定,還沒來得及調整一下劇烈心跳下紊亂的氣息,就感覺身邊的椅背被輕輕拉開。

黎知也倉皇地貼著坐了下來,兩人幾乎是手臂擠著手臂。

少女剛挨著椅子,身體就不自覺地微微向沈元的方向傾斜了一寸。

沈元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因為旖旎,而是因為這份依偎帶來的溫暖之外,是更清晰的暴露感。

他這才猛地抬眼,看清了座次佈局。

在他和黎知的對面,坐著兩家的男主人。

老沈和老黎。

老沈的另一側是張雨燕,徐嬋則坐在老黎身側的位置。

而自己和黎知……

他們倆幾乎是緊挨著,被無意識地安排在了圓桌離廚房最近的那一邊,恰好處在四位家長目光交匯的核心地帶!

老沈挨著張雨燕,正對著沈元。

老黎挨著徐嬋,正對著黎知。

老黎和老沈這兩位一家之主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小情侶的身上。

老黎的臉色在餐桌暖色燈光下似乎和緩了些,但那沉默依舊帶著千鈞之力。

他的目光偶爾落在對面兩個並排垂著的腦袋上,那平靜注視下的重量,讓這對小情侶縮的跟鵪鶉似的。

坐在對面的張雨燕敏銳地捕捉到了黎知小臉上那緊張和無所適從。

少女低著頭,握著筷子的手都透著一股僵硬感,平日裡靈動漂亮的杏眼此刻也只敢盯著面前碗碟邊緣的紋路。

張雨燕心底軟了軟,打破了桌上這份微妙的靜默。

“知知,別這麼緊張。”

她聲音溫和地笑著:“又不是第一次來吃飯了。”

她頓了頓,看著黎知終於抬起腦袋,張雨燕的語氣更加柔和:“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啊?別拘束,想吃什麼自己夾!”

這時,坐在老黎身邊的徐嬋也輕輕放下了筷子,溫軟的目光落在女兒依舊緊繃的小臉上,唇角彎起一個瞭然又帶著安撫的弧度。

“是啊,有什麼好緊張的?”

徐嬋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像春水一樣撫過黎知的心尖,然後輕飄飄地丟擲一句炸彈般的陳述。

“想吃什麼,讓沈元給你夾就行。”

她話音微頓,目光在低著頭的沈元身上蜻蜓點水般掠過,又落回女兒瞬間燒透的耳根,含著笑意補上了最關鍵的那半句。

“反正他是你男朋友嘛,這種時候不使喚他使喚誰?對吧,沈元?”

徐嬋溫柔帶笑的話音如同一根無形的針,“噗”地扎破了桌上凝滯的空氣。

“——咳咳咳!!!”

正捧著水杯,試圖藉助喝點飲料解壓的沈元,猝不及防被這點名的驚了一下!

黎知在旁邊也像是中了一記無形的箭。

她看著一旁這不爭氣的豬隊友,一隻手下意識地掐住了沈元的大腿,另一隻手則慌亂地抓起自己的紙巾手忙腳亂地塞到沈元的手裡。

老黎看著面前小情侶慌張的模樣,目光看向妻子。

眼神中帶著幾分無聲的無奈,像是在說:“你非要這時候逗他?看吧,知知更慌了。”

徐嬋看著老黎,在桌下的腿極為自然地在老黎的腿上輕撞了一下。

隨即,老黎就看到了妻子衝他翻了個白眼。

“你好到哪裡去了一樣?看你給孩子嚇的。”

在兩個媽媽眼中看來,沈元此刻笨拙的模樣,簡直和自己丈夫當初第一次來家裡時一模一樣。

老丈人如果和和氣氣的,準女婿尚且輕鬆一些。

但像老黎這樣冷著個臉的,換成誰都會緊張啊!

不過……

其實也不能怪老黎沉著一張臉。

畢竟誰讓沈元這廝拐騙人家寶貝女兒在外留宿的呢?

雖然就如黎知所說的那般什麼都沒有發生,僅僅只是抱著睡了一晚上。

但特麼誰知道你倆下次會幹嘛啊!

老黎雖然已經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是當事情真的來到面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平靜不下來。

“咳!咳!”

在夫妻兩人對視的時候,沈元的咳嗽也平息了下來。

“叔、阿姨……不好意思,不小心嗆到了。”

沈元道歉又快又急,聲音乾澀發顫,帶著十二萬分的狼狽。

那卑微的姿態,那急促的語氣,那恨不得把自己縮排地縫裡的氣勢,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求生欲爆棚”和“老丈人恐懼症晚期”。

老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一番操作。

就在沈元僵硬地拿起筷子,準備夾點菜以緩解壓力時,老黎忽然開口了。

“沈元,聽說你這次期末考的還挺不錯的。”

老黎看著沈元:“成績單我看過了,進步挺大的,繼續保持。”

“!!!”

這句話如同甘霖灑落在即將龜裂的土地上。

“轟”的一下,壓在沈元心口那座名為“老丈人審視”的大山轟然倒塌!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輕鬆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沖刷過沈元緊繃的四肢百骸。

那股幾乎要將他脊樑骨壓垮的沉重壓力,在這一刻彷彿被老黎這幾句看似平淡的話神奇地消融了大半。

沈元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一直屏住的那口氣,終於如釋重負般地從胸腔深處長長地嘆了出來,無聲地消失在餐廳溫暖的熱氣裡。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隨即又極其鄭重地對著老黎的方向點了一下頭。

“知道的,黎叔。我會努力的!”

這句話從他口中吐出時,嗓音依舊帶著一點事後的乾澀微啞,但卻不再帶著顫抖。

一旁的黎知在聽到父親那平和話語時,一直懸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了原處。

她幾乎在父親話音落下的瞬間,就感應到了那份默許的訊號。

一直低垂著的小腦袋猛地抬了起來,那雙漂亮的杏眼裡剎那間光華流轉,沒有了之前的忐忑不安,只剩下如釋重負的喜悅。

少女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激動,又夾雜著點對父親終於肯放水的嬌嗔小得意。

她目光亮晶晶地撞向老黎,嘴角無法抑制地向上揚起,綻放出一個極盡明媚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裡滿是被包容後的親暱和撒嬌意味,彷彿在無聲地歡呼:“老爸你真好!”

這突然綻放的笑容明媚又直接地扎進老黎的眼底。

老黎猝不及防對上女兒這如陽光破雲般燦爛的笑臉,心頭那點試圖放鬆下來的心態瞬間消失不見。

一股自家寶貝果然被這小子拐得心都偏了的複雜情緒湧上,交織著那份無法真正對女兒置氣的無奈。

他只能對著小棉襖沒好氣地輕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無聲地傳遞著:“傻丫頭,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呢!看你那點出息!”

黎知收到父親這熟悉的神態,反而笑得更甜了,圓圓的杏眼彎成了好看的小月牙。

坐在一旁的沈元捕捉到這悄然上演的父女互動,那股緊張如同潮水般退去。

隨之湧起的,是一種撥雲見日的安定和暖意。

他悄悄在桌下輕輕握住了黎知的手。

就在這時,一旁的老沈見氣氛緩和,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

他樂呵呵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朝著對面的老黎舉了起來,語氣熱絡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討好和解圍的意味。

“嘿嘿,仕誠啊!這不就對了嘛!來來來,走一個?”

老沈的酒杯懸在空中,殷切地等待著對面老友的回應,目光裡滿是“給點面子”、“這事兒就此翻篇”的期盼。

然而,面對遞至眼前的酒杯,老黎卻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彷彿沒聽見老沈的話,又或許聽見了卻壓根不想接茬。

他那雙還帶著一絲餘氣的眼睛,此刻只牢牢盯著桌上那道油亮亮的紅燒排骨。

只見老黎夾起一大塊肉,穩穩當當地放進了自己嘴裡,動作一氣呵成,自然得好像旁邊根本沒人舉杯邀酒一樣。

等老黎吐出骨頭後,他才緩緩開口道。

“沈國豪,我是看在知知的份上,也是看到沈元的成績確實是在一步步的上升。”

老黎看向老沈,平靜的目光中帶著濃郁的嫌棄。

“但是你呢,你最好給我把嘴閉上。”

“你……”

老沈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反駁,覺得發小這話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尤其是當著小輩的面。

可當那個“你”字剛出口,後半句還卡在喉嚨裡沒成形時,老沈的目光對上了老黎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

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湖,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不自量力。

幾乎是瞬間,一股強大的求生欲席捲而來,讓老沈立刻清晰地認識到,現在真不是替自己找補的時候!

黎仕誠這個狗東西說不定真的會揍他。

他頓時被噎得一口氣沒上來,那聲本欲爭辯的話硬生生卡在了舌根後,變成了半聲短促的氣音。

老沈的嘴巴甚至都沒完全閉上,就那麼僵在那兒,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迅速地垂下視線,然後認命般地舉起自己懸空了好久的酒杯,仰頭悶悶地一口灌了下去。

動作間透著一股子“惹不起躲得起”的微妙慫氣。

餐桌另一側,兩位媽媽將這一切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

張雨燕看著自家老沈那副在老黎面前不敢發作的憋屈樣,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提了一下,毫不掩飾自己的那份笑意。

她含著笑瞟了徐嬋一下,眼底滿是幸災樂禍。

徐嬋此刻也正收回目光,端起手邊的溫水杯淺淺啜了一口,藉以遮住唇邊無聲漾開的溫柔漣漪。

她看著老黎那帶著點幼稚和較勁意味的神色。

她知道,丈夫這一腔愛女心切的鬱結,對著沈元還能無聲施壓,對著老沈這死黨,索性就化作了這毫不客氣的奚落。

反正怎麼折騰,老沈也只能受著。

對於這兩個男人幼稚的對峙,終是化作一聲無聲的淺嘆和愈發深濃的笑意。

沈元看著自家老爸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後槽牙猛地一酸。

一股強烈又滑稽的笑意如同泉湧般從胸腔裡翻騰上來,差點衝破他的防禦。

他趕緊迅速低下頭,借假裝往嘴裡大口扒飯,拼命地掩飾嘴角那怎麼也壓不下去的抽搐,整張臉都快埋進飯碗裡。

一旁的黎知將沈元這極力掩飾的細微動靜盡收眼底。

她自然明白他為何失笑,自己心裡也忍俊不禁,但同時心頭又猛地一緊。

這個笨蛋!

爸爸和沈叔叔都在氣頭上呢,他居然還敢偷笑!

黎知纖細的小腿在桌下輕輕一動,腳尖帶著幾分嗔怪和提醒的力道,飛快又小心地撞了沈元的小腿肚一下。

少女的眼神飄向他,帶著點無聲的警告:給我憋住!別樂了!

老沈仰頭灌完酒,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那份憋屈感卻更濃了,腮幫子肉眼可見地繃緊了一下,內心彷彿有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圓桌上的菜餚熱氣氤氳,交織著醬香、肉香與清新的蔬菜氣息。

這頓飯就在這樣一種奇異的氛圍中緩慢推進著。

黎知緊繃的神經如同初融的春冰,在徐嬋無聲的安撫和老黎那道帶著警告卻不再尖銳的目光注視下,終於漸漸舒緩。

暖意開始一點點從心底瀰漫,滲入僵硬的四肢。

沈元則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那微妙的轉變,緊繃的肩線悄然松落,終於嘗試著夾起一塊排骨。

肉質酥爛,入口即化,滋味出奇地好。

只是每一次筷子的輕微碰撞,或是餐具落在桌面那清脆的一響,都彷彿能撥動他尚未完全平復的心絃,讓氣息短暫地微微一滯。

坐在對面的老黎,神情已不復最初的深沉。

他在飯桌上的言語不多,卻每每在徐嬋帶著溫和笑意的閒話之後,恰到好處地回應幾句家常。

其內容多是些無關痛癢的寒暄,又或是對張雨燕廚藝的肯定之詞,語調低沉而平穩。

只是當他的眼神不經意掃過並排而坐的一對少年少女時,那份平靜中便會掠過一絲極為複雜的光芒。

他看得分明,孩子們雖然極力維持著表面的恭謹與乖巧。

但在各種間隙,在燈光的柔暈裡,那雙年輕的手肘已數次輕輕相觸,細微的動作中流淌著無法完全掩飾的親暱。

而老沈則恰到好處地填補著每一個可能的空白。

只是每當老黎的目光投遞過來,他眉宇間便本能地浮現起對於發小先前作為的不滿。

張雨燕則似笑非笑地看著丈夫。

桌邊圍坐的六人,便這般維繫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與和諧。

飯菜的香氣在眾人無聲的默契下,慢慢地撫平了之前的尷尬與緊張。

時間在杯箸交錯間悄然流逝。

當碗碟漸空,空氣中飯菜的餘香還在嫋嫋縈繞之際,老沈第一個站起身來。

他動作格外麻利,一手抓起自己面前的空盤,另一隻手就去夠旁邊堆迭的碗筷。

“吃好了吃好了!都放下都放下,我來收拾!”

他一面說著,眼睛卻飛快地瞟向老黎,意思很明顯。

老小子你給我過來收拾!

老黎根本就懶得搭理老沈。

收著收著,老沈的目光就順勢落到了沈元身上,眉頭習慣性一挑。

“沈元,別坐著發愣!來,搭把手,幫我把碟子撤廚房去!”

“哦……好!”

沈元被父親這一招呼,下意識地就要起身。

“咳。”

就在這時,一聲清晰的咳嗽聲響起。

老黎放下了自己手裡擦嘴的紙巾,他並未看正忙活的老沈,目光投向了即將起身的沈元。

沈元抬起屁股的動作瞬間僵在半空,一股熟悉的壓力感“唰”地重新漫上脊背。

他保持著一個彎腰欲起的滑稽姿勢,眼睛茫然的迎向老黎的注視。

張雨燕和徐嬋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玩味眼神。

黎知也忘了喝湯,小嘴微張,緊張地看著父親。

老黎的視線在沈元臉上停頓了兩秒,然後,他才緩緩開口,丟擲了一個彷彿與眼前家務毫不相干,卻又實實在在是長輩最關心也最常用的檢驗性問題。

“沈元,你這個寒假的作業,都做完了沒?”

“——!!!”

這一問,簡直像是平地驚雷!

“我、我……”

沈元的嘴巴張合,舌頭像是打了結,喉嚨乾澀地擠不出一個像樣的音節。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餐廳裡異常清晰。

誰會想到一頓飯的尾聲還能遭到靈魂拷問?

完了,難道黎叔又要開始第二輪審判了?

張雨燕和徐嬋的目光在空中極快地交匯了一下,徐嬋唇邊那抹溫婉的笑意未變,眼神裡卻多了點看戲的促狹。

黎知小嘴微張,困惑地望著父親,不知道爸爸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怎麼突然問起作業了?

就在沈元以為自己即將要被拷打的時候。

“哼。”

老黎鼻腔裡溢位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他沒有看沈元那雙寫滿“完蛋”的眼睛,目光輕飄飄地掠過旁邊的老沈,然後語調毫無波瀾地丟擲了最終裁決。

“既然沒做完,那就先去做作業。”

餐廳裡落針可聞。

什麼意思?

這剛吃完飯……怎麼就趕人去寫作業了?

老黎抬起眼,下頜朝廚房方向隨意地揚了揚,語氣裡帶著一種理所當然語氣。

“收拾桌子這種事,讓你爸自己做就行了。”

“——?!!”

老沈臉上的那點剛冒出頭的笑意,瞬間僵死在當場,繼而裂開!

老沈看著眼前這個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詫異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老黎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上。

這算哪門子懲罰?

這他孃的……完全是雙重標準!

是區別對待!

是對他老沈同志的終極羞辱啊!

好好好!好你個黎仕誠!

老沈深吸一口氣。

媽的!行!我忍!

黎仕誠!你外孫、外孫女跟我姓!

沈元眨了眨眼,看了眼老爹,又看了看老丈人,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那……黎叔,我和黎知去做作業了啊!”

沈元的目光快速掠過緊挨著自己的黎知,帶著一絲機不可失的默契提示。

沒有言語,但那瞬間交匯的視線如同撥動了一下心絃。

黎知心領神會,在父親餘威猶存但已不再構成威脅的氛圍裡,她毫不猶豫地動了起來。

少女的指尖幾乎同時輕輕搭上少年的手腕,借力迅速站起。

“那……爸、媽、叔叔阿姨,”她聲音努力平穩卻帶著一絲微顫,“我們去……做作業了!”

她的話雖是在向所有人報備,目光卻只敢在父母臉上飛快地停留一瞬,便匆匆垂下眼簾,拉著沈元就往書房方向走。

纖細的背影透著顯而易見的“逃逸”意味。沈元則順從地被她牽引著,大步跟上。

在路過老沈的時候,沈元拍了拍老沈的肩膀。

“爸!加油!”

沈元留給老沈一個肯定的目光,然後便跟著黎知朝房間走去。

張雨燕與徐嬋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含笑眼神。

老黎目光掃過老沈,那眼神無聲的傳遞著話語。

幹活吧,別看了。

老沈鬱悶地嘆了口氣,拿著手中的碗碟,一步一頓地朝著廚房走去。

行!我忍!

黎仕誠!你外孫、外孫女跟我姓!

老黎氣定神閒地站起身,輕輕撣了撣衣襟。

張雨燕拉起徐嬋,笑著講道:“走走走,我們去沙發上坐坐。別管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