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攥著手機,幾乎是憑著本能衝下沈鳴家的樓梯,衝出院子。

像一匹脫韁的小馬駒奔向不遠處的黎家小樓,那是黎知爺爺奶奶家。

但是僅僅一會兒的距離,剛才那股恨不得立刻見到黎知的衝勁,卻在他真正站在黎家那扇熟悉的鐵藝院門外時,像被迎面澆了一盆冷水,倏地一下熄了大半。

小樓的輪廓在冬日的晨光裡清晰起來,門口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和春聯,透著濃濃的年味。

沈元停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幾片枯葉,也吹得沈元一個激靈。

“哥哥大抵是倦了……”

黎知發來的那句話和那個狡黠的笑臉表情還在腦海裡縈繞,帶著親暱又促狹的甜意,鼓動著他奔來。

可現在,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那股衝動的勇氣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沙灘般的無措和莫名的心虛。

脖子上的高領毛衣似乎在微微發燙,遮掩著她留下的“罪證”。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老黎那溫和但總能看透人心般的眼神,心跳沒來由地又快了幾分。

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脖子,彷彿那草莓印會透過毛衣現形。

要進去嗎?

見到老黎和徐阿姨該說什麼?

“徐阿姨好,我來找黎知玩?”

大年三十,人家一家團聚呢,突然跑來算怎麼回事?

“我正好路過,來看看黎爺爺黎奶奶?”

這也太假了!

直接喊黎知出來?

黎知倒是肯定會出來,可萬一不是她開的門呢?

一時間,沈元只覺得腦海裡有無數個小人在打架,各種可能的對話和尷尬的場景紛至沓來。

他甚至能想象到開門後黎知家人臉上可能露出的那一絲微妙笑意,彷彿在說:“哦,就知道是你小子。”

少年的臉頰悄悄升溫,一股陌生的羞赧混雜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感牢牢攫住了他。

平日裡在黎知面前的混不吝徹底消失不見,手腳都好像有點無處安放。

他站在冷風裡,對著緊閉的黎家大門,手指蜷了又蜷,抬了幾次想去碰那冰涼的大門,最終又都縮了回來。

像個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門口罰站卻不知道因為什麼的小學生。

院子裡似乎有人影走動,沈元立刻條件反射般往旁邊牆根陰影裡縮了一步,屏息凝神。

隨即又反應過來自己實在好笑,重重嘆了口氣,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剛才衝出來時那股“為了見面刀山火海都不怕”的勁兒早散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顆在現實冷靜下來後亂糟糟的心。

視線飄忽地掃過緊閉的窗戶,似乎想從中窺見那熟悉的身影,卻又怕真被她看見自己這副慫樣。

風吹過燈籠的穗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竟把他驚得微微一跳。

走?

……捨不得。

進?

……不敢。

沈元就那麼釘在黎家門口幾步之遙的位置,進也不是,退也不甘,像個被世界遺忘的尷尬雕塑。

內心的小劇場早已上演了八百回合“登門拜訪慘遭滑鐵盧”的戲碼,偏偏連第一步按門鈴的勇氣都消耗殆盡了。

“沈元?你在這幹嘛呢?”

一個略帶疑惑、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突然在院牆斜上方響起,驚得沈元差點原地蹦起來。

他猛地抬頭,只見黎爺爺正從二樓開著的一扇窗戶裡探出頭來,手裡還拿著個茶杯。

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一臉不解地俯視著院門外這個在冷風中躊躇不前的少年。

那一瞬間,沈元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臉騰地一下變得滾燙。

完了完了!

被抓個正著!還是黎知爺爺!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準備好的、沒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卡死在了嗓子眼兒。

時間彷彿凝固了。

沈元僵在原地,仰著臉,瞪大眼睛看著窗戶裡的黎爺爺,臉上寫滿了做壞事被抓包的尷尬和無措。

冷風吹過,剛才還鼓著的那點勁頭徹底散了個乾淨,他甚至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窗戶裡,黎爺爺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將沈元這副心虛又緊張的模樣盡收眼底。

他瞧著少年通紅的臉頰和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沒出息的傻小子,杵在門口跟個門神似的幹啥?

老爺子端起手裡的茶杯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中氣十足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二樓的窗戶,直達樓下客廳:“知知啊!快出來!門口杵著個傻小子等你呢!”

那喊聲洪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石頭,瞬間打破了院裡院外凝固的空氣。

傻小子?

沈元像被一道無形的雷劈中,整個人都麻了!

黎爺爺那一聲中氣十足的“傻小子”,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穿透寒風,清晰無比地鑽入沈元耳朵裡。

那一瞬間,沈元感覺自己的腦門彷彿炸開了鍋。

剛剛才平復一點的臉頰,轟地一下重新燒灼起來,比剛才還要滾燙十倍!

您老中氣也太足了吧?!

這聲音大的,別說黎知,恐怕院子裡啃骨頭的狗都能聽見了!

沈元渾身僵硬,腦子裡嗡嗡作響,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形象崩了!被黎知的爺爺親自認證為“傻小子”了!

沈元看著老爺子,張了張嘴,愣是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簡直恨不得當場化作一陣青煙,從這個讓人腳趾摳出三室一廳的尷尬現場蒸發消失!

與此同時,黎家溫暖的客廳內。

沙發上,正和外婆一起看電視的黎知,愜意地蜷著腿,指尖捻著一瓣剛從砂糖橘上剝下來的果肉,準備往嘴裡送。

黎爺爺那炸雷般的聲音毫無徵兆地穿透門窗轟了進來:“知知啊!快出來!門口杵著個傻小子等你呢!”

“——!!!”

黎知捏著果肉的手指猛地一顫,金黃的橘子瓣“啪嗒”一聲掉落在膝頭。

她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倏地抬起頭,漂亮的貓兒眼難以置信地瞪圓了。

傻……傻小子?!

門口?!

幾乎不假思索,那個名字就自動跳了出來——沈元!

這傢伙怎麼會跑她老家門口來?!

黎知忽然想到她剛剛好像和沈元聊天的時候,好像撩了這個傢伙一下……

這個瑟蘭!

但即便如此,爺爺!

您怎麼能喊得這麼大聲啊!

一股熱氣從脖頸直衝臉頰,黎知白皙的面板瞬間染上大片緋紅,連毛衣都蓋不住。

外婆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溫和的眼神裡全是瞭然:“喲,是小元來找你玩了吧?快去開門吧,外面冷呢。”

話音落下,黎知家中的長輩以及兄弟姐妹們齊刷刷的將目光落在了黎知的身上。

“知知?”

黎知一轉頭,就看到徐嬋女士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被爺爺喊破,又被家裡人含笑注視,黎知簡直羞憤欲死。

社死現場啊!

她手忙腳亂地把掉在身上的橘瓣拿起,幾乎是“噌”地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她顧不上看家裡人臉上那心照不宣的表情,帶著一種被突然襲擊的慌亂和緊張,朝著門外方向快步衝去。

心裡又是氣惱又是羞窘地咆哮著。

沈元你這個死沙幣!大過年的你杵我家門口當傻柱子幹嘛?!

這下好了!全家都知道有傻小子來找我了!你等著!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厚重的院門被猛地拉開。

冬日冷冽的空氣卷席而入,瞬間穿透暖融融的室內。

門口臺階上,黎知的身影出現在門框裡。

下一秒,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怒意燃燒的小炮彈,幾步並作一步就衝下了門前的石階!

那俏麗的臉頰上有著被暖氣蒸騰出的粉暈,此刻在室外冷風吹拂下反而更加明豔,像是抹了最上等的胭脂。

她“殺氣騰騰”地筆直衝向了還在牆邊的沈元。

兩人的距離本就只剩下幾步。

黎知眨眼間就衝到了沈元面前,腳步帶起一陣冷風,小臉上繃得緊緊的。

在沈元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猛地踮起腳尖,幾乎要撞進他懷裡。

美少女帶著一股子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勁兒,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衝他低吼。

“沈元!你是屬木頭的嗎?!!”

黎知白皙的手指攥緊了他的袖口,彷彿這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抬手錘他。

“手機呢?!手機是擺設嗎?!就在門口杵著發瘟?!不能給我發個訊息?!啊?!!”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火星子,在冷空氣中噼啪作響。

她氣得胸脯微微起伏,那脖頸露出來的高領毛衣也隨著動作晃了晃,更襯得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沈元被這一連串的低吼砸懵了。

剛才被黎爺爺喊破的尷尬,此刻全被她這份氣勢洶洶的嬌斥衝散了些許。

對上她那雙因為憤怒和羞澀而水光瀲灩的眸子,以及微微張合著數落他的唇瓣、

沈元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些準備好的辯解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不太成功的傻笑。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摸鼻子掩飾,卻被黎知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黎知見他這副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指用力地揪了揪他的袖口。

她繼續壓低聲音控訴,每一個尾音都帶著羞憤的顫抖:

“搞這麼大動靜……”

“現在好了!我全家都知道了!!”

“你是蠢還是傻?!發個訊息會要你的命嗎沈元!啊?!”

“我臉都被你丟盡了!!”

她氣得胸口起伏,雪白的貝齒咬著下唇,那雙眸子裡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羞憤狠狠瞪著他。

臉頰上那片緋色在冬日冷冽的寒氣襯托下,愈發鮮豔奪目,一直燒到耳根脖頸。

那眼神,三分是氣的,七分是急的,還有幾分是恨不得把這個害她社死的傻小子原地埋了的羞惱。

沈元被她瞪得心尖一顫,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

剛才的侷促和被罵的懵然,在對上這雙羞憤交加的漂亮眼睛時,反而奇異地沉澱下來。

他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裡帶著點認栽,又藏著點狡黠的光。

沈元忽然伸手抱住了黎知。

那環在她腰後的手臂,此刻稍稍用力,將美少女往自己的懷裡緊了緊。

沈元稍稍傾身,湊近那張慍怒的小臉。

少年人清冽又滾燙的氣息噴薄在她鼻尖,壓得極低,帶著點哄騙,又帶著點賴皮的腔調慢悠悠開口:

“知知……”

沈元像是在安撫炸毛的小獸,目光卻直勾勾鎖在她羞紅的臉上,聲音又低又啞:

“事已至此,反正臉都丟光了……”

“那要不……”

他的唇離她的臉頰更近了些,幾乎能感受到她臉頰面板散發出來的驚人熱度,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點蠱惑人心的壞勁兒。

“……咱們一起去逛逛?”

黎知被他這理所當然的提議震得瞬間僵在了他懷裡!

她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仰頭瞪著沈元那張帶著點壞笑的臉。

那臉上明顯寫著“來嘛來嘛”。

這廝的膽子……怕不是被剛才那陣冷風吹膨脹了吧?!

黎知只覺得一股熱氣直衝天靈蓋!

這簡直是……得寸進尺!!

他難道忘了裡面坐著的都是誰嗎?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還有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堂兄弟姐妹……

剛剛爺爺那一嗓子“傻小子”的餘威尚在,她幾乎能想象到那屋子裡此刻從熊熊燃燒的八卦氛圍!

你要說現在沒有人偷看,黎知第一個不信。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想把她“拐”走?!

這跟把剛被網住的獵物直接牽出動物園大門有什麼區別?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小崽子是他沈元拐跑的嗎?!

一股巨大的羞赧混合著不可思議的驚愕,像滔天巨浪般瞬間將黎知淹沒。

她感覺自己臉上的溫度已經不是發燙,而是快要燒起來了!

連帶著被他胳膊箍住的腰肢都下意識地想掙脫開這“罪證確鑿”的桎梏!

這傢伙……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牌子的沙雕啊?

怎麼敢的啊?!

黎知抬頭看向沈元,手指猛猛的戳著他的胸口。

“腦子呢腦子呢!”

“什麼時候?啊?現在什麼時候?”

“年三十誒!我要呆在家裡的,你、你要玩你自己去玩好了!”

黎知瞪著沈元,臉頰的紅暈一路染紅了耳根,脖子也泛著粉色。

就在沈元準備開口再說點什麼的時候,

黎知的目光警惕地瞥了一眼自家大門的方向。

下一秒,她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身體微微前傾,飛快地在沈元耳邊極其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哼……晚上出來放煙花!”

沈元一愣,眼底瞬間亮起光芒,剛想追問確認:“知……”

話還沒出口,黎知像是生怕被院子裡或窗戶後的人捕捉到任何一點異樣,一邊緊張地往家門口方向瞄,一邊又急促而含糊地補上了一個字:

“乖!”

那個“乖”字短促輕軟得幾乎像一聲模糊的氣音,帶著一種強裝鎮定卻洩露了羞赧的輕顫。

話音剛落,她自己先被這脫口而出的“乖”字惹得耳根燙得幾乎能煎蛋。

美少女像受驚的兔子,猛地用力掙脫開沈元還環在她腰後略顯鬆弛的手臂。

“趕緊走啦!沙幣!”

黎知飛快轉身,低吼一聲的同時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衝回了自家院門,“砰”的一聲關緊了大門。

留下沈元一個人杵在寒冷的院牆外。

過了好幾秒,他才後知後覺地抬起手,指腹緩緩蹭過自己剛才被那聲輕軟氣音拂過的耳朵邊緣。

沈元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嘴角控制不住地咧開,越咧越大。

先是無聲地笑,胸腔震動,接著終於低低笑出聲來。

“行,乖。”

片刻後,沈元終於壓住心頭的雀躍,緊了緊衣領,轉身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

剛推開自家院門,迎面就撞上在門口嗑瓜子的楊以水。

“喲——”

一看到沈元,楊以水便拖長了調子,挑著眉梢,視線上下掃了掃眉宇間明顯飛揚著喜氣的表弟。

大表姐的語氣裡全是揶揄:“瞧瞧,這是誰溜達回來啦?黎知家那個方向風光不錯吧?”

她特意朝黎知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沈元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了大半,但眼底那份光亮卻藏不住。

他也懶得裝,直接給了她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

“哼,要你管。”

沈元沒好氣地嘟囔一句,側身繞過她就往屋裡鑽,腳步明顯快了幾分,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

楊以水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抱著胳膊嗤笑出聲:“嘖嘖嘖,小屁孩還知道害羞了?給我抓把瓜子出來!”

“趙越洋!幹活!”

“不是……”

小表弟垮著個批臉走了出來。

“給,瓜子。”

楊以水拿過瓜子:“笑一個。”

小表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時間就在喧鬧和隱隱的期待感中悄然滑過。

沈元一邊和楊以水他們打牌,一邊拿著手機和黎知聊天。

大人們放著電視,坐在茶几上閒聊,要麼就是在廚房忙碌。

沈元不時能夠聽到張雨燕女士讓老沈給她拿各種東西的聲音。

窗外的陽光在鬧騰的間隙裡慢慢偏斜,拉長了屋內的影子。

下午四點,沈鳴和沈元得到了召喚。

“沈鳴!沈元!去關門!”

沈元立刻放下手上的牌,然後給黎知發了條訊息。

沈元:“吃年夜飯啦~”

關好門窗後,沈元將家裡的燈都開啟了。

餐廳中響起一聲響亮的聲音:“過來吃飯了!”

“來了來了。”

楊以水窩在沙發裡剝著砂糖橘,頭也不抬地應著。

大表姐手一抬:“扶本宮起來。”

“來嘞~”小表弟立刻躥到跟前。

沈元看著那扇緊閉的堂屋大門,光線從門上方的小氣窗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朦朧的光斑。

門後的世界,只剩下自家人的溫暖嘈雜和越來越濃郁的飯菜香氣。

那光斑也隨著太陽的下落,漸漸變得稀薄。

他心裡那點關於“傻小子”的社死感和黎知那句“晚上出來放煙花”的隱秘期待,也被這溫暖的喧囂暫時覆蓋,只留下沉甸甸的踏實和等待夜晚降臨前的安寧。

年三十的傍晚,就這樣被厚實的門扉,嚴嚴實實地捂在了這方寸的溫暖空間裡。

門外的天光漸漸沉入一片寒冷的墨藍。

沈元走進餐廳,屋內瞬間被暖烘烘的喧鬧和更濃郁的飯菜香氣填滿,像是將整個年味都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了這方寸之間。

暖黃的白熾燈光下,巨大的圓桌几乎被各色碗碟佔滿。

沈元一眼就看中了自己最愛的團圓粿。

座位什麼的沒有任何講究,主打一個坐下來就完事了。

一桌子14個人,雖然顯得有些擁擠,但也其樂融融。

沈元給自己杯子裡倒了飲料,然後就看到大表姐將杯子放了過來。

沈元給了她一個白眼。

“自己沒手是吧?”

不過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沈元還是給楊以水倒了一杯。

但是到了小表弟那裡,就是讓他自己倒了。

這個時候,沈元的大伯拿起酒杯:“來來來,大家端杯!又是一年團圓飯,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來年都順順利利!”

“新年快樂!”

“身體健康!”

“萬事如意!”

杯杯碰撞聲、祝福聲交織在一起,年夜飯的氣氛在推杯換盞和長輩對小輩的關懷中開始了。

沈元顧自己扒拉著菜,而另一邊,小表弟滿足地啃著雞腿,大表姐和沈鳴聊著些什麼,老沈和老媽在輕聲交談,爺爺樂呵呵地小口品著米酒……

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年三十一樣,是溫暖而踏實的家味。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隔著厚實的毛衣,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沈元夾菜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他藉著低頭喝湯的動作,飛快在桌下摸出手機滑開螢幕一角。

果然,置頂的頭像旁有一個小小的紅點。

沈元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剛才黎爺爺那聲“傻小子”帶來的殘餘尷尬徹底被衝散。

這條訊息,讓沈元覺得心尖兒上像是被人輕輕撓了一下,又酥又癢。

暖黃的燈光映在他眼底,閃動著屬於少年和這個夜晚獨有的、隱秘而璀璨的期待。

年夜飯的喧鬧依舊在繼續,但對他來說,屬於他的夜晚,才剛剛拉開序幕。

時間緩緩流淌,屋內的暖意和濃郁的飯菜香氣稍稍散去了一些。

長輩們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滿足地喟嘆,開始聊些家常閒話。

電視機裡春晚……好吧,這個沒有。

沈元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大表姐在那鞭策小表弟的英文,手指在桌下又無意識地碰了碰褲兜裡的手機,感受著那份即將觸碰的熱切期待。

就在這時,大伯清了清嗓子,原本和父親、小姑夫輕聲閒聊的話音停了下來,臉上帶著年節特有的慈祥笑容。

他從手邊椅子靠背上掛著的外套內袋裡,摸索了幾下,掏出了一迭嶄新的紅包。

“好了好了,”大伯的聲音洪亮,“來來來!發紅包發紅包!”

大伯話音落下,沈元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視線落在了那迭醒目的紅上。

旁邊的趙越洋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連剛剛還要和小表弟繼續“理論”的楊以水都停下了話頭。

爺爺沈松德佈滿皺紋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欣慰,他慢悠悠地掏出了幾個鼓鼓囊囊的紅包。奶奶趙琴也笑著拿出自己的那份。

所有人都準備了他們的紅包。

氣氛瞬間就從滿足的閒暇切換到了另一種微妙的、帶著點期待和小小沸騰的熱度。

就連二十八歲的楊以水,在此時也完全卸下了平日裡作為老師的幹練,眼底流露出一絲屬於孩子的期待。

在家裡長輩眼裡,只要沒成家,似乎就永遠是小孩子。

“一個一個來!別搶!”大伯笑著,“先給爺爺奶奶啊!你們先等等!”

紅包一個個分發下來,一時間,餐桌上下流動著紅包的傳遞、祝福的話語、長輩含笑的目光和小輩雀躍的表情。

暖黃燈光下,那一張張嶄新的紅紙包裹著長輩的心意和對新年的美好祝願,在家人之間傳遞著溫暖與聯結。

沈元揣好鼓囊囊的口袋,聽著伯伯、姑姑們爽朗的笑語,心頭卻像揣著一隻不斷撲騰的小兔子,越來越按捺不住。

“好了,放炮仗了!沈鳴,你帶沈元去放一下!”

“我也去我也去!”趙越洋立刻起身。

沈元提著一卷開門炮溜出了門口:“我先放!”

拿著個一萬響的鞭炮,沈元一路從門外推到了大門內。

“交給你了!”

趙越洋看著手中的打火機,眼睛一亮。

很快,小表弟的聲音伴隨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跑了過來。

開門炮放完後,便是煙花。

看著沈元那毫不費力搬起一箱子大煙花的時候,沈鳴明顯愣了一下。

“這小子身體這麼壯?”

沈元將沉重的煙花箱穩穩放在門前的空地上,剛直起身,夜空中“嗖——砰!”幾聲脆響劃破了鄉村的寧靜。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遠處不知道誰家的煙花率先騰空,在高高的墨藍天幕上砰然炸開。

煙花瞬間化作萬千流金淌銀的光點,絢麗地傾瀉而下,將周圍幾戶人家的屋簷和光禿禿的樹梢映亮了一瞬。

那絢爛的光芒映入沈元的眼中,彷彿點燃了他心底某個角落的星火。

絢爛的光芒映入沈元的眼中,瞬間點亮了他腦海中的畫面——那個今晚約定了要一起放煙花的人。

手指幾乎未經思考就探進了鼓囊囊的褲兜,摸索出手機。

冰冷的金屬外殼很快被掌心捂熱。螢幕亮起,解鎖。

置頂的聯絡人頭像安靜地待在那裡。

指尖飛快地點開,相機應用開啟。

少年後退兩步,仰起頭,將夜空中那璀璨炸裂、如金色瀑布般傾瀉的煙花景象框進取景框。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快門聲後,這瞬間的絢爛被定格。

幾乎沒有停頓,沈元點開聊天框,將這張映著漫天流火的照片發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他低下頭,指尖在冰冷的螢幕鍵盤上飛快敲擊,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將那點迫不及待的邀約心思裹進看似隨意的問句裡。

沈元:【煙花照片.jpg】

沈元:看!煙花!

訊息成功傳送。

手機螢幕的冷白微光照亮沈元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他將手機握在掌心,沒有立刻放回口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螢幕邊緣。

少年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漸漸黯淡的煙火餘燼,彷彿在等待回應,也像是在眺望黎知所在的方向。

夜風帶著硝煙和寒氣吹拂過髮梢,但沈元覺得心尖兒上又被那隻熟悉的小貓輕輕撓了一下。

沈鳴也放好煙花後,熟練的點燃焰火,沈元飛快的跑回了屋簷下。

看著那升空的煙火,沈元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

拿起手機,沈元就看到了黎知的訊息。

黎知:“剛剛吃好,準備放炮仗去了。”

沈元剛看完訊息,正要回復,一簇明亮的曳光突然從不遠處拔地而起,伴隨著熟悉的尖銳鳴響,精準地扎入漆黑的天幕。

“嗖——砰!!”

巨大的粉色和金色花朵在夜空中恣意綻放,將那一片區域的屋脊樹梢都映得透亮。

細碎的光雨裹挾著冬日夜晚的寒氣,流金般傾瀉而下。

那個方向,正是黎知家,沈元瞬間認了出來。

握著手機的指節微微收緊,眼底被那片驟然亮起的絢爛光彩點亮。

放完炮仗後,挨家挨戶的就能出門了。

沈元就能和自己的黎寶去放煙花啦!

沈元飛快轉頭看向大表姐:“姐妹,買了嗎?”

楊以水朝著沈元一攤手:“500塊,打錢!”

“就當壓歲錢了!”沈元咬牙切齒的掏出手機給楊以水發了500塊紅包。

“謝謝弟弟~”

楊以水收到錢後滿意的將手機放到口袋中,然後便帶著沈元來到車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軍火庫”。

“應有盡有啊老表!”

沈元朝著大表姐豎起了大拇指,一旁的小表弟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一大堆的煙花,看的人心癢癢的。

“等著!我去接黎知啊!”

夜色如墨,村裡各處爆竹和煙花的喧囂尚未平息,空氣中瀰漫著熟悉又好聞的火藥味兒。

沈元腳步輕快地穿過房前屋後的小路。

他很快又站在了黎知家那扇熟悉的院門外。

明亮的燈光從客廳窗戶傾瀉出來,勾勒出院落的輪廓,裡面隱隱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和家人的談笑。

沈元停住腳步,心跳在寒冷的空氣中擂鼓般加重。

那份面對黎家時特有的心虛和緊張又悄然爬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高領毛衣的領口,確認它依舊嚴實地護衛著頸側的“秘密”。

進去嗎?

怎麼開口?

‘徐姨,我來找黎知放煙花?’

沈元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立刻否決了。

不行,太刻意了,準得再次引發全家矚目和那心照不宣的笑意。

他幾乎能想象到黎知紅著臉嗔怪的眼神。

手機就在口袋裡,觸手可及。

發條訊息讓她悄悄出來,多簡單。

但……

沈元看著那院門和透出光亮的窗戶,一個更直接的想法冒了出來。

夜風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裡被冷冽的空氣和某種衝動填滿。

事已至此……

反正白天那“傻小子”的名號是摘不掉了,還在乎這個?

與其偷偷摸摸發資訊,不如……

少年眸光一閃,像是下定了決心。

沈元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

下一秒,他抬起頭,對著那燈光明亮的院子,用一種乾淨而清亮的聲線,帶著幾分緊張和破釜沉舟的坦蕩,清晰地喊了出來。

“黎知——!”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夜晚的嘈雜,像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瞬間在黎家窗戶透出的光線裡激起了漣漪。

正坐在奶奶身邊,捏著最後一瓣砂糖橘往嘴裡送的黎知,動作猛地頓住。

“——!!!”

她漂亮的眼睛驟然睜大,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循聲猛地看向窗外聲音傳來的方向。

沈元?!

他瘋了嗎?!

年三十晚上直接在她家門口喊她?!

白天那“傻小子”的社死還不夠嗎?!

一股巨大的羞窘和難以置信的慌亂瞬間席捲了她,臉頰“唰”地一下由粉轉紅,最後漲得通紅。

一時間,黎知感覺那被高領毛衣嚴密捂住的,被他留在頸側和肩上的印記同時在灼燒起來。

完了完了!又被公開處刑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客廳裡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徐嬋女士放下茶杯,對著女兒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

“知知,快去呀!人家等得急呢!”不知是哪個堂哥笑著起鬨了一句。

這調侃像是一把火徹底點燃了黎知的羞恥感。

她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覺得頭皮發麻,腳趾頭都尷尬地在拖鞋裡蜷縮了起來。

“沈、元!你這個大沙幣!!!”

黎知在心裡爆發出無聲的尖叫,羞憤得只想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黎知——!!”

“我……我去看看!”

黎知幾乎是尖叫著說出這句話,聲音因為羞窘而微微發顫。

在全家含笑的目光注視下,黎知踩著鞋子飛快的跑出了門。

“砰!”

一聲關門的悶聲響起。

夜風中,帶著硝煙和冷意,卻撲不滅黎知臉頰上燒灼的羞惱火焰。

她幾乎是跺著腳衝出被溫暖燈光暈染的家門,一眼就鎖定了那個在冬夜寒氣裡站著的罪魁禍首。

“沈元!你這個大沙幣!!”

黎知又急又氣的聲音像被點燃的小炮仗,帶著濃濃的羞憤劈頭蓋臉地砸向那個少年。

她衝到他跟前。

然而,就在她抬手指向他,那句兇巴巴的質問即將衝破齒關的剎那,她的目光撞進了沈元的眼底。

院牆陰影投下模糊的光影,卻遮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光亮。

那是一種純粹到透明的期待,像盛滿了今夜所有煙火的流光,專注地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白天門口窘迫的“傻小子”不見了,書房裡纏著要她喊“哥哥”的得意壞蛋也消失了。

此刻站在寒冷夜色裡的沈元,只餘下滿眼期待著她到來的純粹少年。

那目光像無形的電流,瞬間擊中了她劇烈起伏的心緒上繃緊的那根弦。

“嘣”地一聲輕響。

腦中所有喧囂的羞怒、被圍觀的窘迫、對他莽撞的控訴,頃刻間煙消雲散。

剛才還氣鼓鼓要找他算賬的念頭,如同雪片落在炭火上,瞬間融化得無影無蹤。

夜風還在吹,吹動著兩人高領毛衣下那些藏匿的、心照不宣的印記。

她的指尖在冷空氣裡蜷了蜷,剛才抬起準備指向他的手臂慢慢垂落下來。

世界彷彿瞬間安靜了。

家人的談笑聲、遠處的鞭炮聲都模糊成了背景。

黎知怔怔地看著沈元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心裡某個角落軟得一塌糊塗。

一股比剛才羞惱更強烈的衝動席捲了她。

什麼質問,什麼責怪,此刻都顯得那麼無關緊要。

她現在……只想撲進那個溫暖的、等待她的懷抱裡。

“抱我……”

一聲悶悶的聲音,極其清晰地穿透了殘留的羞惱,從黎知微微抿著的唇瓣間漏了出來。

幾乎是話音剛落,沈元便朝她伸出手臂。

而在沈元的指尖才剛擦過她羽絨服寬大袖口的瞬間,黎知已經自己撲了過來!

美少女一頭扎進了那個早已向她敞開的懷抱裡。

她的臉頰毫無間隙地抵上沈元高領毛衣包裹的頸窩,彷彿要將剛才在家人面前承受的所有羞恥和此刻洶湧而來的眷戀,都一併揉碎了嵌進去。

冰涼的羽絨服表面擠壓著他胸前的布料,發出令人心安的摩擦聲。

沈元只覺得懷裡猛地一沉,接著便是溫軟滿懷。

那環在她腰後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收緊,將這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寶物牢牢鎖住。

夜空中忽然閃起一陣煙火碎光,碎金般落在兩人亮起的眸子裡。

沈元將下頜輕輕抵在黎知的發頂,鼻尖縈繞著清甜的氣息。

他略微鬆開一點懷抱,低頭,讓兩人的視線能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交匯。

看著黎知被煙火的流光映亮的臉頰,沈元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期待。

“我帶你……放煙花去?”

黎知看著沈元,重重的點了下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