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慣例,新科舉人會選擇吉日去晉見本地主官;而有時候,主官也會親自登門來拜訪舉人,以表示親近與拉攏。
陳晉高中解元,非一般舉人,又認祖歸宗,迴歸陳氏主家嫡系。
如此一來,趙縣令主動下鄉來見,就不足為奇了。
聽到縣尊大人要來,陳源父子面面相覷,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不約而同地看往陳晉:“小郎,咱家現在可什麼準備都沒,該如何是好?”
因為趙縣令的所作所為,名聲十分不堪,鄉民們皆呼其為“趙老虎”。
苛政猛於虎也。
當然是私底下才敢這麼說。
對於老虎,平民百姓第一感受是懼怕,不敢靠近,更不敢招惹,害怕會連皮帶骨地被吃掉。
而今,這頭老虎要進入到自家裡來。
雖然屬於“拜訪”性質,會客客氣氣的,但兇威之下,陳源父子難免擔驚受怕,戰戰兢兢。
如果讓他們知道陳晉與趙縣令之間的恩怨,肯定更為驚怕。
陳晉眉頭一挑:“有茶水即可。”
陳源父子唯他馬首是瞻,連忙下去準備。
石奇峰站在邊上,低聲問:“公子,狗官此來,來者不善,咱們要怎麼做?”
陳晉淡然說:“難道他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石奇峰一想,確實如此,也就淡定了。
當訊息傳開,眾多鄉民嚇一跳,趕緊關門閉戶,躲藏起來,端是畏之如虎。
作為鄉紳里正,周家則逃不掉了,被數名衙差帶著,又找了好些老人,“顫顫巍巍”,“恭恭敬敬”地來到村口處等待,迎接。
約莫半個時辰後,趙縣令終於坐著軟轎,由大批人馬護送來到。隊伍儀仗前頭,皂吏們高舉“肅靜”“迴避”等紅漆牌子,敲鑼打鼓,氛圍十足。
一番訓話場面不提。
很快隊伍浩浩蕩蕩直奔陳家而來。
陳晉並沒有在門外迎接,只站著陳源父子,還有以蘇振為首的兩排侍衛。
一個個氣息彪悍,雄壯威猛,手按腰間刀柄上,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樣子。
轎子停下,身穿蒼青色官袍的趙縣令施施然下轎,目光一掃,虎視狼顧。
其年約三旬餘,顯得頗為年輕,留三縷短鬚,一雙眼眸稍顯狹長,平添幾分陰鷙之意。
陳源的雙腿不由自主地在哆嗦,頭低下去,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陳志更不堪,幾乎都要跪拜下去了。
好在有石奇峰,踏步上前,單臂做禮:“見過趙大人,我家老爺舟車勞頓,不料吃壞了肚子,蹲茅廁去了,無法出來相迎,請大人見諒。”
趙縣令眉頭一皺,身邊的數名親隨已是臉色大變,怒意滿面。
陳晉不親自出來相迎,已是失敬;又在門口擺出如此陣仗,算什麼意思?
下馬威嗎?
他以為自己是誰?
一介新晉舉人而已。
趙大人雙眼一眯,念頭一轉,忽而長笑起來:“無妨,是本官來得突然了。”
心中冷笑:此子逞一時意氣,用這些幼稚手段,卻已自曝其短。像這種人,他日踏上仕途官場的話,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石奇峰皮笑肉不笑地道:“趙大人,請。”
帶著他進屋,落座,再端來一杯沒甚熱氣的茶水。
點心禮餅等,一概欠奉,顯得非常簡陋。
然後道:“大人請稍等,我家老爺應該快要好了,我先去看看。”
說罷,自顧出去了,留下趙縣令和一名白鬍子老者在裡頭,冷冷清清的。
那老者身形枯瘦,穿一身麻衣灰袍,山羊鬍梳理得一絲不苟,目中寒芒畢露:“此子無禮,豈有此理!”
趙縣令淡然道:“馬老稍安勿躁,咱們此來,又不是真得要喝他這杯茶。”
那馬老不滿地道:“小子得志,竟敢如此怠慢羞辱大人,已有取死之道。”
趙縣令吃吃冷笑,默然不語:
如果不是命大,這陳晉的墳頭草都不知長多高了。實在沒想到古先生竟會失手,此事必有蹊蹺……
在另一邊廂房,陳源父子心急火燎地跑進去,看到陳晉正老神在在地坐在裡頭,忍不住道:“小郎,咱家這般招待縣尊大人,這,這……”
陳晉一擺手:“大伯,你有所不知,咱們陳氏與他趙家,本就存在諸多矛盾,明爭暗鬥不斷。上一次,他還要斷我前程,不許我去州城赴考鄉試。”
陳源大吃一驚,趕緊問怎麼回事。
陳晉便簡要地說出過程。
對於這些事,陳源父子都是第一次聽到,聽完之後,怒形於色。
陳志血氣方壯,頓時被激起了心頭怒火:“斷人前程,猶如殺人父母。這廝好生可惡,幸好剛才我沒去跪他。我呸!”
當事情涉及自家侄子前途,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陳源同仇敵愾地道:“這狗官,竟還有臉面登門拜訪。我要是早知曉,拼了這把老骨頭,也得拿掃把將其趕出去。”
陳晉笑了笑:“那也不必,其實我正想去見一見他。瞧瞧這位破家縣令,究竟是何等兇惡。”
說著,起身出門。
目送其背影,陳源忍不住喚了聲:“小郎,你小心些。”
陳晉回首一笑,示意無妨。
房內,剩下陳源父子面面相覷,沒想到其中竟有這等交惡事態。
雖然頗感忐忑,坐立不安,但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肯定是站自家人這邊,一致對外。
只是這次的對頭著實強橫,乃一縣之尊,若是鬥不過的話,那一家老小都無法倖免。
好在陳晉高中解元,已認祖歸宗,背後有整個陳氏主家當靠山,趙縣令再凶神惡煞,也不敢亂來。
不過這樣的話,遷回祖地的事,可得抓緊儘快了。
卻說陳晉走出去,見石奇峰等在外面;郭璦則與陳楊氏等女眷呆在屋裡,相處甚好。
她本就是個討人歡喜的姑娘。
陳晉邁步走向正廳,跨過門檻,正與聽聞動靜,抬頭看來的趙縣令四目相對。
兩者這是第一次相見。
目光交織,似有火花迸發。
兩者之外,還有第三者。
白鬍子馬老站立在趙縣令身後,雙目一瞪,猶如餓狼捕食。
在一剎那,陳晉感到眉心處有刺痛感,一股惡意好像漆黑的墨汁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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