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嚇得幾乎尿出來,也不敢回頭,只狠狠地把腦袋點了一下。
何清旻並沒有點他啞穴,見他如此識相,便道:“我問你答,如果你今天說一句假話,明天我照樣可以取你性命。”
瘦子抖如篩糠,顫顫巍巍地點頭。
“你說的升官發財是什麼意思?”
瘦子哆哆嗦嗦地小聲道:“不是我說的……是……”
何清旻“嘖”了一聲,他不敢說廢話,連忙道:“幾……幾天前……”
“幾天前?”
瘦子本就慌亂,一時間腦子像漿糊一樣,帶著哭腔道:“英……英雄……小的實在記不得那麼清楚……就……七……七八天前。”
“您也知道,岑老爺子大壽在即,從五月廿二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人送賀禮過來,來什麼也不稀奇。有馬車拉的、有牛車拉的……還有不止一輛馬車拉的……那天是有一匹好健壯的高頭大馬拉了一個馬車,不是常見的太平車什麼的,就像是給人坐的車一樣……那馬車也是非常的豪華,馬頭上還紮了一朵大紅花呢。那……那馬車的車伕,看著也很俊俏,車伕說有人僱他送這馬車上門,當時門房就叫人知會了管家,然後管家……管家出來……那車……車裡……是是是……棺材。”
“什麼樣的棺材?”
“小的沒有親眼見過,只知道是……是……挺貴的木材,棺材裡好像有……有……有人,再……再具體的就不知道了……。”
“活人死人?”
“應該是……死人。”
死人要比活人麻煩。何清旻思忖著,口中問:“岑老爺子去檢視了嗎?”
“小的真的不知道……不過那麼大的事,應該是……去了吧?”
“府裡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嗎?”
“不……不是,那天小的正好當值,聽見了一些……管事的讓我們管好自己,不要說出去。”
“府裡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們兩個當天當值幫忙卸貨的,還有管家……老爺應該是知道的,再有誰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只聽那瘦子真的哭出來了,小聲啜泣:“英……英雄,小的真的不知道別的了。”
何清旻沉吟片刻,“抬出來之後放到哪裡了?”
“老爺收到的壽禮都是在‘鶴鳴雅居’的西廂房放著,那天也是直接拉過去的,放在西廂房裡以後就不知道了。”
何清旻改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也無意為難他,拍開他的穴道閃身離開,那瘦子原地站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能動,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到身後空無一人,鬆了一口氣,此時尿也嚇回去了,提著褲子慌慌張張地往回跑去。
白鶴山莊的佈局並不是什麼秘密。
山莊太大,也矗立在這裡太久,十數座院落、四五處花園、引河水入渠……樁樁件件,痕跡分明。偌大的白鶴山莊召顯著存在,也暴漏著臃冗。
因為體系太過於龐大,燈下黑處比比皆是。
也因為體系太過於龐大,一舉一動無從掩藏。
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百利一弊的好事,也沒有什麼百弊一利的惡事。
無非是看選擇的視角罷了。
實際上來之前何清旻也一路打探過訊息,最近半個月都沒有聽說過白鶴山莊有喪事或者橫死,這麼說來,被馬車運來假裝壽禮的棺材要麼被秘密運出府邸,要麼就是留在白鶴山莊內部。最近人來人往人多口雜不說,將棺材運出也有很多麻煩,能裝得下棺材的馬車必然不是尋常的馬車,一進一出太容易被人注意到,他還是傾向於棺材留在山莊當中。
何清旻默默在心中回憶整個白鶴山莊的佈局,因近來的賓客太多,幾乎所有的院子都已經住了人,如果說現在山莊還有什麼隱蔽的地方,那麼就只有三個:第一,岑老爺子所居住的“鳴鶴雅居”;其次,靠著後山相對孤立的小花園“怡秋苑”;第三,地窖。
北方的房子不可能沒有地窖。
依照白鶴山莊的體量,地窖絕對不可能只有一個。
如果讓何清旻來處置突如其來的、可能還帶著屍體的棺材的話,那麼他一定會選擇地窖——隱蔽處的地窖。無論如何絕對不可能將屍體放在廚房儲備食材的地窖中……何清旻忽然頓住,也說不定就偏偏藏在這裡了呢?
然而一切終究只是推測。
夜已三更。
街上更夫的唱更聲在寂靜的夜間格外清晰,隱隱蟲聲犬吠,廊下的燭火都已經熄了,整座山莊宛如沉睡的巨人。
何清旻沒有遲疑,直奔廚房。
各院雖然都有小廚房能隨時為客人備宵夜茶點,但大菜還是要靠白鶴山莊的大師傅來出馬,大師傅平時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大廚房。可惜此刻夜已經深了,大師傅已經休息,大廚房裡只有兩個值夜的夥計打著瞌睡,灶下的火苗輕輕地舔著銅爐,開水一直溫著,發出細而綿的聲響,何清旻在這聲響中從夥計面前走過,直奔廚房後方走去。
何清旻年幼時也算是世家子弟,那時所居住的何園雖然大約只有白鶴山莊的一半大,也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門戶了,他帶著幾分懷念地穿到廚房後方,卻想不起來自家的宅院是否有地窖了。蜀中潮溼,應當是沒有吧。他想著,又記起夏天家裡有冬天囤下的冰塊,無論有沒有地窖,冰窖是一定有的……他瞬間從回憶裡清醒起來,是了,白鶴山莊一定也有冰窖。
尋找冰窖並不難。
存冰之地要尋陰面,為了保溫必然還需要厚砌磚牆……
何清旻站在冰窖門口,幾乎無聲地拉開門栓,輕巧地推開門,一陣陰寒之氣撲面而來。
晚春初夏,此時的幽州還並不需要用冰降溫,如有使用無非也就是保鮮或做一些涼點之用,想必用量不會太多,那麼自然,取冰酒不會走太深。
但如果要藏東西的話,那麼一定要藏得很深。
冰窖深陷地下,牆壁很厚,何清旻沿著臺階一步一步向下走著,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到了底,冰窖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一些,長約三十丈,冰窖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仰賴“長生訣”,除了有些暗並不影響視物。
他隱隱約約聽見外間有聲音,心下有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決定先探一探深處。果不其然,在冰窖的盡頭,他發現有一處被草蓆遮蓋得嚴嚴實實,掀開草蓆,下面赫然是一具楠木棺。沒有猶豫,他掀開蓋子,一股異香溢位,棺中人紅衣墨髮,赫然是那日街上偶遇、打馬而過的四海鏢局大小姐。
細細看去,她眉目間隱隱結了一層冰霜,如果不是面色青白得太過於厲害,看起來就宛如在睡夢中一般,祥和安寧,甚至嘴角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她雙手交疊在小腹處,兩根拇指之間夾著一顆龍眼大的綠色珠子。
何清旻一眼就認出這是“橘山”的獨門……他的思緒微微卡了一下,獨門什麼呢?香料……或者是驅蟲藥……再或者是防腐劑?
“冷香丸”價值不菲,一粒至少要白銀五十兩,而且生產有限,但此物平時使用起來極為節省,按照“橘山”門人的說法,將冷香丸研墨成粉末,與蕎麥一五混合,置入香囊、香球等中,不但可以做薰香,還有防蟲驅蚊的功效。冷香丸風靡一時,直到有人發現它還有防腐的功效時,它的作用就慢慢變了……從第一個開始將冷香丸用於儲存屍體的人開始,越來越多的人將它作為防腐來使用,平日裡用冷香丸驅蟲的人也忌諱自己身上和死人一樣的味道,縱然市面上沒有比冷香丸更好用的驅蟲香料,但大家也逐漸不再使用,還是終於有一日橘山門人放出訊息,冷香丸的香味正常使用時十分清淡,將摻和的蕎麥換成普通香料即可掩蓋住冷香丸的味道且不影響藥效,冷香丸的銷路這才恢復。
縱然只用一點點是清淡的香料,整顆的味道還是非常濃郁,近似於茉莉又彷彿透著寒氣的香味氤氳在死去的少女身上,祥和的眉眼和失去生命的肉體再配上一襲紅衣顯得格外詭異,此時何清旻不僅僅聽到外面有動靜,他還聽見了冰窖門被開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