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一的消失和他的出現一樣突兀。
何清旻和韓徹經此一事無心再閒逛,便回了客棧,可直到晚上智一都沒有出現。
“走了也好。”韓徹說著,何清旻卻看出他的擔憂。這位韓公子不但急公好義,而且極重感情,也極容易動情。雖與智一百般齟齬,但如今他突然失蹤,比起甩下包裹的輕鬆更多的是怕他出了意外。
何清旻想著,道:“智一師傅只是看似魯莽,想必心中自有計較,韓兄不要太擔心了。”
韓徹嘆了口氣,“正是如此。”話鋒一轉,“今天……那件事你怎麼看?”
何清旻到了杯茶推過去,慢悠悠地一面給自己倒茶,一面說:“總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
“衝突來得奇怪,解決方式也來得奇怪,像是蹩腳的表演。”
韓徹握著茶杯,有些出神,“不瞞賀兄,我也覺得如此。但海老人和……那位高手,應該都不是會做這樣表演的人。”
“唐門。”何清旻小口啜著茶,“我不是江湖人,對門派、高手並不瞭解,但總感覺他們一言一語,推著你說出來。”
韓徹微微一怔。
何清旻又道:“說來慚愧,我對這些高手缺些敬畏,你們說話的時候難免有些走神,臨街的窗戶好幾排都開著,是不是有人在樓上在看咱們呢?”
韓徹仔細回憶,果然臨街兩旁客棧的窗戶幾乎都是開著的,說是五月回春,可此處也不至於太熱,應當不會恰巧有那麼多客人都想要開窗通風。想到此處,他面上不禁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深深嘆了口氣。
何清旻勸道:“韓兄也知道,我既是捕快之流,自然出身賤籍。”見韓徹抬起頭來看向自己,便微笑道:“所幸我還有些用處,蒙恩領了差遣,若非如此,我等身份怕早已墳頭長了草。”
韓徹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
有利用價值的人,總比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要強得多。
何清旻搖搖頭,笑道:“今日韓兄可是又救了我一次,如果只是我一人在那裡,怕是不會留下命在。”
韓徹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是把在破廟裡的也算上一次“救命之恩”,苦笑道:“賀兄……”
何清旻突然起身,走到窗前一推,驚訝道:“這是怎麼了?”
韓徹來不及顧忌未竟之語,跟著站在窗前,也愣住了。
二人所居之處名喚“萬家樓”,一、二層是酒樓,三層則是客房,大堂中間是挖空的,中間搭了舞臺,二樓雅座的門和三樓客店的窗都對著舞臺,方便表演時樓上觀看,可此時的舞臺上並沒有舞女歌姬,也沒有雜耍藝人,只站了一個白衣帶著斗笠的人。從挺拔的身形上來看這應當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說是白衣,其實已經泛了濃濃的黃,背了一個粗布裹的物件,從露出來的半截劍柄上看,那應當是一柄長劍。
“他的出手一定很快。”
韓徹奇道:“何以見得?”
何清旻道:“劍那麼長,又背在身後,如果出手不快,恐怕他來不及把劍拔出來就被結果了。”
韓徹笑道:“賀兄也不是一竅不通。”
何清旻也笑,“職責所在,也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提不上臺面。”
兩人說話間,樓下漸漸也嘈雜起來,眼見著彷彿茶博士一樣的人上前去說了兩句話,韓徹皺著眉,“聽不太清,不過大概能理解,那店夥勸這人讓開舞臺,這人不肯。”
何清旻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不便多說,微笑著點了點頭,“可能是在等人吧。”
“等人?”韓徹摸了摸臉,“也有可能。”
“聽說今晚是從西域過來的舞伎來跳舞,可惜了。”
韓徹道:“也說不準,障子鎮如今臥虎藏龍。”
“正是因為臥虎藏龍。”何清旻撫過窗欞,摸了一手薄灰,哭笑不得。
韓徹明白過來,頷首道:“確實如此。”
“所以大家都在等。”何清旻有些漫不經心地笑了,略帶嘲意,“等一個人先出手。”
韓徹輕輕嘆了口氣。
何清旻捻了捻指間的灰塵,“韓兄可看到認識的人?”
韓徹仔細地探頭出去看了一遍,“二樓的看不見,一樓有幾個能叫出名字的,但都不算什麼絕頂高手……”他話音未落,突然頓住,何清旻順著他的目光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少年開路,身後走著一個極美的女子,她身後走著兩名青年男子,這少年和青年三人長相各有千秋,皆是容顏出眾,但和這女子比起來卻宛如螢火與月光,女子微微抬眸,整個大廳都失了顏色。
韓徹看得呆了,喃喃:“世間竟有如此姝麗。”
何清旻默默地側過身,將自己掩在窗框後,他在韓徹面前表演不通武藝是順水推舟,無意為之,也沒有料到日後會一起同行,更沒料到尹悼春會落到他們後頭,算算日子,應當是在蜀地尹悼春和他走的就不是同一條路了。
何清旻對尹悼春到蜀地有何事並不好奇,只怕被戳穿會傷了韓徹的心。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總在無法預料一下步時做出自以為正確的錯誤選擇。
何清旻悄聲道:“韓兄,這麼美麗的女子能以主導者的樣子出現,恐怕不是什麼普通人。”
韓徹回過神來,點點頭,見那女子並沒有向上看,心裡鬆了口氣,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見那美人側過臉來,差點咬了舌頭。
何清旻看韓徹目瞪口呆的模樣,心底微微嘆氣,韓徹用口型道:“尹悼春。”
何清旻貼著窗縫看去,樓下的嘈雜聲已經消失了,再沒有見識的江湖人,也聽過悼春居士的大名。
尹悼春徑自向舞臺中間走去,韓徹輕聲道:“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醒醒。”
韓徹深吸一口氣。
尹悼春款步拾階而上,在白衣人三步開外站定了,柔聲道:“我們不如打個賭吧。”
韓徹小聲道:“這位是名滿天下的‘悼春居士’,十分好賭,也有人叫她女賭王。”
此時白衣人與尹悼春都背對著兩人的方向,白衣人不作聲,尹悼春也不著惱,“我賭你等的人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