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徹順著他指的的方向定睛看去,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一眼就看見了軲轆,大喜:“的確是井。賀兄弟,不瞞你說,我昨日也是迷了路,錯過了進城的時間。”

何清旻心下暗歎,許久沒有見過這麼守規矩的江湖人了,韓徹又不似智一隻知惹是生非。這種事何清旻少年時期也沒少做過——關了城門翻牆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有宵禁避過兵士耳目亦不是什麼難事。

想著,很快走到井邊,這井看起來有幾個月沒人用過了,但並不是廢井,想來總有路過的江湖人或行商藝人等路過借宿使用。打了好幾桶才見有清水,兩人痛痛快快地洗了臉,何清旻從已經傾圮的破茅屋裡翻出一個裂口的瓦甕,裝了一甕水準備帶回去。

韓徹藉著先前的話頭,正色道:“賀兄弟如果不嫌棄,我們正好同路。”

何清旻就等著他說這句話,連忙道:“多謝韓公子。”

韓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必謝,我也是怕再走錯方向……也不要再叫什麼韓公子了,我們年齡相當,江湖中人自是兄弟相稱。”

何清旻忍住笑,嘴裡答應著,兩人說些有的沒的,沒多一會兒就回了廟裡。見兩人進來,智一冷笑道:“我還以為你們跑了。”

韓徹冷笑:“我們又不是你抓的犯人,哪有什麼跑不跑的?”

何清旻將瓦甕遞過去,看著地上滿是灰塵油漬的兩件衣服,嘆著氣疊好收了起來。智一併不問他們去向,卻跟著一起上了路,一路上只把何清旻當小廝使喚,每每韓徹看不過去都要和智一你來我往說上幾句,這麼過了兩三天,韓徹忍不住向何清旻道:“賀兄弟不必如此忍耐,不妨就與那惡僧撕破臉又如何,我總不會輸給他。”

何清旻只是搖頭,說不想惹衝突。韓徹恨鐵不成鋼,只恨何清旻軟弱,獨自生了一場悶氣。

何清旻是真的不在乎。

很多時候他說的都是真話,只可惜沒有人相信。比如說他真的不介意給黃三樺做成夜宵、不介意被路逍遙騙到牢裡關起來……也真的不介意給智一使喚。如果說他唯一在意什麼的話,那大概就是謝春暉的安危了。

謝春暉可能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對自己有那樣天然的信賴,但何清旻明白為什麼。

八年前,在峨眉山是何清旻救了謝春暉,乃至於他現在用的化名“春暉”,也是何清旻無意間取的……雖年前謝春暉只是一個八歲幼童,但在少年稚嫩的面孔出現在何清旻面前的那一瞬間,何清旻立刻就認出了他。

雁門關謝家的小少爺,謝煦。

八歲的謝煦纏著問何清旻為什麼自己沒有小名,何清旻隨口說“煦乃春暉”,沒想到卻被這孩子記住了。如今他變化巨大不說,且當時謝煦年幼,認不出他但覺得親切也是正常的。

搖搖頭,何清旻從回憶中抽回心神,他其實有些懷疑那軟骨病的少女便是被喬裝打扮過的謝春暉,但是並不能十分確認,索性看起來正如同他猜測的那樣性命無虞,所以並沒有急著確認,只是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那輛舊馬車後頭,這兩天和韓徹、智一一起行動的時候也是如此。

智一沒錢不說,排場還大,吃頓飯的功夫都能攪起來三丈渾水。過了山西,市鎮上江湖人物越來越多了起來,智一多少也有些收斂。

眼下他們途徑障子鎮,這小鎮在省界上,客商俠客都往來頻繁,十分熱鬧。障子鎮得名於障子山,一說是因山呈掌狀叫作掌子鎮,久而久之被誤傳為障子鎮;另一說則是這山為天然屏障,因此得名障子鎮。

今日已是五月十七,再有一日腳程便入了河北。和載著兩位美人的馬車一樣,智一和韓徹也不能免俗,都決定在此休整些時日,整好以暇方可入冀。

何清旻從聚賢莊走的時候把賞金都給了白芸芸,自己只帶了一吊銅錢,早花盡了。對韓徹則是說追兇途中丟了一隻包裹,內有盤纏等物,韓徹聽了大為震驚,絲毫不懷疑,何清旻在外流浪多年,臉皮已勝過城牆,也不覺得臉紅。藉著韓徹的光住上了客棧不說,還得了一身新做的單衣。

剛換好新衣,一出門就看見韓徹在院中練劍,見何清旻出來,韓徹收劍讚道:“賀兄弟果然一表人才,只是太消瘦了些。”

何清旻連稱“謬讚”,再三謝過了,智一不知去哪裡惹事去了,兩人樂得清靜,韓徹道:“這惡僧該改叫牛皮糖才對,不知有沒有人肯出手將他懲戒一番。”

何清旻笑道:“現下不比平日,此處臥虎藏龍,智一師傅想必自會收斂。”口中雖然玩笑著,他心下倒稍微有些猜測。疑心智一是假借使喚自己為名,實則是為了跟在韓徹身邊,只是他究竟為何要跟著韓徹?

說著話,韓徹邀何清旻一起去鎮上轉轉,何清旻欣然同往。許是近來往來的江湖人太多,鎮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街市裡叫賣一聲蓋過一聲。

蔬菜水果、布匹糧油不提,街上還有不少新鮮玩意,兩人邊走邊看,慢吞吞地走過半條街,只聽鑼鼓陣陣從人牆裡傳出,堵得水洩不通。何清旻停了步,“是表演雜耍的路岐人吧?”

韓徹點了點頭,隨即又笑道:“也說不定是來湊熱鬧的海老人。”

何清旻自然也想起來這麼一號人物,故作不知,“難道也是江湖高人?”

韓徹用下巴點了點人群的方向,“聽見猴子叫了嗎?”

何清旻道:“自然……賣藝的路岐人帶著猴兒狗兒的也並不少。”

韓徹笑道:“是有這麼一位,姓名年齡都不祥,只人人稱為‘海老人’,經常喜歡帶著猴兒在街上賣藝,雖然也有人在南面見過他,但大多數時候這位都在冀北一帶。”

“那大夥兒是怎麼區分這位與普通的刷後人?”

韓徹道:“沒辦法分辨,只是對耍猴兒的手藝人都尊重些,免得衝撞了。”他微微一頓,“尤其這位還是岑老爺子的好友,盟主不盟主且不論,壽宴定是要來的。”

何清旻思緒飄遠,未免有些分神,只點點頭,韓徹以為他是為了不能參加壽宴而黯然,連忙道:“賀兄弟要是有空……”他話沒說完,不遠處的人群“刷拉”一下散開來,尖叫怒罵此起彼伏,韓徹險些被人流撞倒,急忙護住何清旻,兩人往角落裡躲去。不消片刻,人群幾乎散乾淨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七八個人站在原地,一個肩上站著一隻小猴兒的老人被圍在中間。

“看著像是尋仇的。”韓徹低聲道。

離他們十步開外的一名大漢冷笑道:“這位朋友,自然知道兄弟是來尋仇的,就請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