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道:“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你救了葉三少,他以後會照顧你姐妹的生意,也會給你媽媽養老。”
謝春暉這才聽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原來這少女竟是揚州妓女,所謂的“媽媽”和“家”是老鴇和妓院。他有些犯惡心,低下頭去不看他們。
那少女道:“你要把我送給誰?是不是像葉三少一樣英俊的青年俠客?”
中年人道:“他沒有葉三少英俊,也沒有葉三少年輕。”
少女有些失望。
中年人又道:“但是他很有錢。”
少女的眼睛亮了亮。
中年人道:“他不但有錢,也很有權利。”
少女問:“他經商嗎?”
中年人搖了搖頭,“但是經商的人都害怕他。”
少女垂眸深思,“難道他竟是個土匪?”
中年人反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女咬了咬唇,含羞帶怯地低下頭,“葉三少是在你遇見我的當天從媽媽手裡買下我的。”
“哦?”
少女羞紅了臉。
中年人道:“這些等你見了他,親口對他說吧。”
謝春暉有些想吐。
少女眼波流轉,巧笑道:“可惜了,如果不是在這裡認識謝家小少爺……”
謝春暉真的吐出來了。
他最後的記憶就是少女驚慌的表情和中年人滿臉的嫌棄,等他再次恢復意識,就已經被帶到了馬車上,坐在少女的旁邊,少女身上的幽香一陣陣傳來,他別過頭。
趕車的正是挾持他中年人,從他們在客棧裡和別人的對話中,中年人自稱年二。謝春暉心頭微震,他知道這不是這人的真姓實名,卻隱隱約約有些猜測,名字裡有“年”且行“二”,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莫不是四海門中四大護法的老二蘧潤年?
少女見他發呆,掩唇道:“你是不是想問這是第幾天了?”
謝春暉悚然。
年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不喜歡話多的女人。”
少女挑了挑眉梢:“你喜不喜歡我不重要。”又對謝春暉道:“悄悄和你說,我叫若愚。”
年二聽出了少女的言外之意,既覺得可笑,又覺得有趣。
若愚見謝春暉不吭聲,才道:“你怎麼嚇成這樣?好吧,我實話告訴你,今天已經是在路上的第五天啦。”
謝春暉只覺得恍惚,他以為自己是昨晚被擄走、今天才是第二天的。這麼想來,他這幾日難道都是在昏睡中度過的?正想著,聽見年二冷冷地道:“沒有舌頭的女人也很漂亮。”
若愚嘟了嘟嘴,不吭聲了。
謝春暉心中大起大落,只盼著“賀朗”來救自己,下一刻又覺得自己一心依賴外人甚為可恥,轉念又想到自己想要肚子出門時的抱負,深覺可笑。慚愧間,覺得自己落得如此下場純屬活該,不如早早死了,省得讓家裡操心,可念頭一起,又覺得人生大好,並不願意去死,又是急又是氣又是惱又是苦又是恨……揉作一團。
若愚見他面上神色來回變換,本想說話,又擔心真的激怒了年二,便也偏過頭不去看他。
何清旻騎的是一匹良馬。
手頭有點錢就能在馬場買到的,普通的良馬。
趙承謹本想給他的是一匹大宛的寶馬,但何清旻拒絕了。
他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惹事的。
那可是“七星劍”岑老爺子的大壽。
何清旻放馬狂奔,他裝作追兇的捕快,一路上遇到馬車就攔下檢視,從出發到現在,他已經足足攔過三十一輛馬車,看到了五十七個陌生人。受過白眼也遭過刁難,最火爆的一位竟從馬車裡拽出夜壺要砸他……
他在遇到第三十二輛馬車的時候猶豫了。
這是兩匹馬拉的車,拉車的馬瀟灑神駿,被拉的車豪華寬大。趕車的是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一身勁裝,腰上掛著一把朴刀。何清旻不遠不近地跟著這輛車,根據車上的呼吸聲,他覺得車裡應該有三個人,兩男一女。
前方的馬車越走越慢,何清旻心中暗歎一聲,打馬追上馬車,那駕車的少年已經站了起來,一手按在刀上。
何清旻正要開口道歉並解釋身份,那少年卻不給他機會,未出鞘的刀直直地衝著他削了過來,這少年出手又快又狠,直奔取人性命而來,何清旻擰腰躲過,那少年的第二刀已挾了過來,何清旻在馬上,無處可躲,一手拉住韁繩,整個人從馬上倒下去,才堪堪避過這一擊。
少年面容緊繃,從馬車上跳下來,朴刀已然出鞘,刀光一閃,竟然不是衝著何清旻,而是衝著馬。何清旻掛在半空中,見勢不妙,雙手撐住馬鞍,左腳斜踢過去,少年見何清旻竟用肢體去攔刀,面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他親眼看著何清旻踢在了刀鋒上。
但斷的並不是何清旻的腳,而是刀。
這並不是普通的刀。
這是“百鍊金剛”親手用玄鐵打造出來的刀。
少年的面色已經變了,先是發白,爾後發紅,現在已經有些青紫了。
何清旻拾起斷刀,又穩穩地落在馬背上,將斷刃遞過去。
少年沒有接,他在顫抖。
連帶著他還握在手裡的半截刀一起在顫抖。
馬車裡傳來一聲嘆息,這是一聲很好聽的嘆息,任誰聽過了都不會再忘記。少年面色變了又變,何清旻微微一笑,歉然道:“擾了芳駕,著實是在下的過錯,只是事出有因,還請芳駕與這位小友聽在下辯解一二。”
馬車裡沒有聲音,何清旻便微笑著接了下去:“有一名歹人喬裝打扮從此路逃走,我知道他是要往幽州去的,所以路上見到往來的車輛便總想上前詢問一二,適才跟在芳駕之後,是覺得芳駕應當不會上歹人的當,但又怕萬一錯過,被芳駕認為是歹人也是應當的。這位小友護駕心切,但在下僅有這一匹代步的好馬……還請小友見諒。”
馬車裡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隨即何清旻看見了一隻手。
那是一隻女人的手。
柔軟、白皙、纖長,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極為圓潤,飽滿的手指肚在車簾上輕輕撫過,下一刻,半張極美的臉出現在了何清旻的視線裡。
何清旻見過很多美人,但這些美人都在這半張臉的面前黯然失色。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必等她完全轉過來,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也就在這時,他明白謝春暉絕不會在這輛馬車裡。
車裡的人是尹悼春,另外兩個,多半是她的面首。
尹悼春。
“半面妝”尹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