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從表面上看,似乎沒有太大變化。
國營百貨商店門前,永遠排著長隊,人們裹著厚重的冬衣,面容麻木,眼神空洞地盯著櫥窗裡那些品類稀少、價格昂貴的商品。
貨架上依舊空空蕩蕩,只有最基礎的必需品,帶著計劃經濟時代特有的匱乏感。
街頭的酒鬼似乎少了一些,但仔細觀察,會發現許多人手裡都捧著一個棕色的塑膠瓶。
上面的招牌很是顯眼——遠東格瓦斯。
不過,那些眼神迷離、步履蹣跚的酒鬼們,喝的大多不是普通的格瓦斯。
他們追求的是那種新增了啤酒花、口感更烈、帶著微微醺醉感的“沙皇格瓦斯”。
這種原本專供特權階層和有錢人的飲品,如今竟成了底層民眾聊以慰藉的“液體面包”,一種酒精的廉價替代品。
供不應求!
沙皇格瓦斯在莫斯科的供應永遠緊張。
巨大的需求催生了黑市交易,價格翻了幾番。
許多普通工人、退休老人,寧可省下買麵包的錢,也要攢著買上一瓶“沙皇”,只為在寒冷的冬夜裡,感受那片刻虛假的溫暖和迷醉。
然而,莫斯科最大的變化,並非在明處,而是在這看似混亂卻又有其“秩序”的陰影之下。
幫派!
這個詞語,如同瘟疫般在莫斯科的地下世界蔓延。
蘇聯搖搖欲墜,各加盟共和國離心離德,動盪不安。
無數不安分的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禿鷲,從波羅的海三國、從高加索山區、從中亞的斯坦國、從烏克蘭的動盪之地,紛紛湧向這座昔日帝國的核心——莫斯科!
他們帶來了各自的野心、兇狠和生存法則。
火車站、市場、廢棄工廠、偏僻街道……這些地方成為了新的“領地”,被不同的幫派勢力瓜分、爭奪。
斯拉夫人組成的團伙,憑藉著本土優勢和人脈,盤踞在核心區域。
高加索人以其彪悍和抱團著稱,控制著特定的市場和運輸線。
來自中亞的斯坦人,則以其人數眾多和堅韌不拔,在底層勞力市場和某些特定街區站穩腳跟。
混亂,不再僅僅是波羅的海的獨立呼聲,不再僅僅是邊陲加盟國的動盪。
它已經深入到了蘇聯的心臟。
只是這種混亂,對於那些高層人士而言,是“看不見”的,
或者說,是“不重要”的。
他們關心的,是權力的更迭,是政治版圖的劃分,是國際舞臺上的博弈。
而對於站臺上這些裹著破舊棉襖、眼神焦慮或貪婪的小民來說,政治太過遙遠。
他們每天面對的,是食物的短缺,是價格的飛漲,是生存的掙扎,以及……無處不在的幫派威脅和隨之而來的暴力。
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九號站臺。
這裡,已經成為莫斯科地下世界爭奪最激烈的焦點之一!
原因無他——k3!
這趟從遙遠的東方駛來的國際列車,早已不再是簡單的交通工具。
它被賦予了新的名字——“黃金列車”!
它裝載著來自中國的緊俏商品:牛仔褲、皮夾克、羽絨服、糖果、罐頭……
這些在物資匱乏的莫斯科,就是硬通貨!
就是流淌的黃金!
巨大的財富效應,吸引了無數貪婪的目光。
莫斯科本地的大小幫派、從各地湧入的亡命徒、以及嗅到商機的投機者,都將目光死死盯住了這趟列車抵達的時刻!
巴利耶夫,這位高加索幫頭目。
此刻,正站在站臺邊緣一根巨大的石柱陰影裡,嘴裡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視著站臺上烏泱泱的人群。
這些人群裡,來自中國的倒爺有,莫斯科本地的二道販子和“收貨人”也有,還有各地的投機者,以及來接親友的普通人。
人群躁動不安,如同即將沸騰的開水。
巴利耶夫的目光越過這些芸芸眾生,落在了站臺另一側。
那裡,站著另一群人。
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運動服,身材高大,神情倨傲,眼神中帶著斯拉夫人特有的冷漠和兇狠。
為首的是一個留著金色長髮的壯漢,他是莫斯科本地斯拉夫幫派“戰斧”在這一片區的頭目。
兩撥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沒有言語,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火藥味。
“黃金列車”帶來的財富,誰都想獨佔!
或者,至少分到最大的一塊蛋糕!
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這塊連線著東方財富的寶地,早已成為各大幫派勢力劃分的角鬥場。
每一次k3列車的抵達,都可能引發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或者……一場血腥的衝突!
巴利耶夫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冰冷的白霧在空氣中消散。
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銀質的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了嘴裡的雪茄。
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
突然,一聲長鳴的汽笛聲,從不遠處傳來。
嗚.
聽見這道聲音,巴利耶夫眼神頓時一亮。
他把剛剛點燃的雪茄,直接兩指掐滅。
獵物,到了。
與此同時,陳建華站在站臺邊緣,目光掃過石柱陰影裡叼著雪茄的巴利耶夫,又掠過另一側那群穿著黑色運動服、神情倨傲的斯拉夫人。
兩撥人如同對峙的猛獸,雖未直接衝突,但那冰冷的敵意和毫不掩飾的貪婪,如同實質般壓迫著整個站臺。
陳建華的心沉了下去。
這些人,就是遠東貿易在莫斯科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從來就不是太平之地,但自從k3“黃金列車”的名聲鵲起,這裡就更不太平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轉過頭,對身後嚴陣以待的張偉、王海洋以及安德烈等人沉聲道:“等下搬貨、運貨,動作要快,儘量不要和這些人起衝突!”
“有任何情況,讓安德烈他們去應對,我們的目標是安全、快速地把貨運回倉庫!”
張偉和王海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他們非常清楚這批貨的分量。
兩人用力點頭:“建華,放心!我們都曉得輕重!”
安德烈此刻也是凝重點頭,“陳經理,你放心,有我們在,這些小混混接近不了公司的貨物。”
說完他帶著身後十名同樣精悍、散發著軍人氣息的退伍士兵,無聲地向前一步。
他們穿著統一的深色制服,氣勢沉穩而內斂,讓人望而生畏。
這支安保小隊,是秦遠不惜重金打造的莫斯科核心力量。
安德烈憑藉他在軍隊的人脈,招募了這些因蘇聯動盪而失去方向的退伍兵。
遠東貿易優厚的待遇和明確的職責,給了他們一個安身立命和發揮價值的地方。
雖然現在只有十一二人,但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在安保力量上的投入,秦遠給予了陳建華最大的支援。
“來了!”陳建華目光一凝,望向鐵軌盡頭。
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和金屬摩擦的巨響,k3國際列車如同疲憊的巨獸,緩緩駛入站臺,最終停穩。
“譁——!”
列車剛停穩,站臺上早已按捺不住的人群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向各個車廂門!
尖叫聲、呼喊聲、推搡聲瞬間炸開!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巴利耶夫和瓦西里這兩撥人,卻沒有立刻動手加入哄搶。
他們依舊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地注視著混亂的人群,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嘲弄。
原因很簡單。
車站的出口只有一個!
要運貨出去,就必須用車!
而火車站周邊的運輸車輛,早已被他們兩大幫派瓜分控制!
這才是他們爭奪火車站這塊“寶地”的真正目的——壟斷物流,坐地收錢!
陳建華卻是不管他們,趁著混亂,一行人迅速行動!
“斌哥和衛國哥在一號車廂!先去接他們!”陳建華低喝一聲。
安德烈立刻帶著兩名隊員開路,如同尖刀般分開擁擠的人潮。
陳建華、張偉、王海洋緊隨其後,迅速擠到了一號車廂門口。
車門開啟,武衛國和斌子帶著風塵僕僕的氣息,率先跳下車廂。
看到陳建華和安德烈等人,兩人臉上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建華,安德烈!”斌子用力拍了拍陳建華的肩膀,“一路順利,貨都在託運車廂!”
“跟我來。”
陳建華點點頭跟在身後。
看著他們,武衛國也是鬆了口氣。
這一路上,他們也是提心吊膽。
在安德烈安保小隊強有力的護衛下,一行人逆著洶湧的人流,艱難但堅定地朝著列車尾部的託運車廂移動。
託運車廂區域相對空曠一些,陳建華見此,立刻讓人把貨車開過來。
沒一會兒,八輛貨車停在了託運車廂的面前。
武衛國眼尖,他看著有幾輛車上,掛著的“特殊”旗幟,出聲問道:“建華,這些車是什麼來歷?”
“掛斧頭和鐵錘是什麼意思?”
陳建華無奈解釋道:“斧子是斯拉夫本地幫派戰斧的旗幟,錘子是那些高加索人。”
武衛國想起了車站裡的光頭和金頭髮的斯拉夫人。
“你是說他們?現在他們連我們遠東貿易都敢威脅了?”
陳建華嘆了口氣,低聲向斌子和武衛國快速解釋:“衛國哥,斌子哥,莫斯科現在太亂了,火車站更是幫派必爭之地,天天見血!”
“為了減少麻煩,避免被刁難,只能用一部分他們的車……這是規矩!”
斌子和武衛國看著那四輛明顯帶著幫派印記的貨車,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但也明白這是形勢所迫。
安德烈則面無表情,只是用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周圍,確保安全。
“行,搬貨吧!”
斌子按住了蠢蠢欲動的武衛國,沉聲道。
“搬貨!”陳建華一聲令下。
校園團隊裡的兼職學生,以及搬運工人紛紛從車上下來。
張偉和王海洋指揮著,安德烈則帶著人在周邊警戒。
四十多噸的貨,夠搬好久了。
不過斌子和武衛國他們都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閒聊,一邊問著:“建華,我哥他們到了幾天了?”
斌子問的是秦遠。
秦遠雖然要晚出發兩天,但是坐的是飛機,可比他們坐火車六天六夜要快得多。
“前天到的,”提起秦遠,陳建華緊繃的臉上終於放鬆了一些。
“你們走的這段時間,我們校園團隊主要是在賣格瓦斯,遠哥到了莫斯科之後,就讓我們停了散買格瓦斯的生意,放給其他人去做。”
“我們則開始找渠道、店鋪、百貨商店、和門店,準備大規模銷售真維斯。”
“因為真維斯提前有過預熱的關係,所以這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貨到了就能買上賣出去。”
斌子聽的頻頻點頭,他們這次帶了四十噸貨過來,要賣出去,肯定不能像之前那種散賣的形式去賣。
現在得批發著去賣,像在燕京那樣,批發給大大小小的分銷商經銷商。
不過莫斯科和周邊地區不需要那麼複雜。
一個是有龐大的市場,有百貨商店和各類店鋪急需貨物補充。
另外一個就是校園網路的蔓延,學生本人以及他們的家庭和關係網,就可以擔當分銷商的作用。
這些內容,讓陳建華去做,可見秦遠對於其人的信任。
“那遠哥呢?”武衛國聽著,下意識問道:“遠哥去哪了,怎麼沒看到人。”
陳建華看了眼左右,低聲道:“遠哥去古比雪夫了,說是要談一筆大生意。”
就在他們談論期間,一包包印著“真維斯”logo的服裝袋搬上了貨車。
巴利耶夫和瓦西里遠遠地看著這一幕,眼神炙熱無比。
他們從自己派去的貨車司機口中得知,遠東貿易這次運來的,全是高檔的牛仔褲和皮夾克!
價值極高!
那堆積如山的袋子,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座移動的金山!
但他們強忍著沒有動手。
遠東貿易不是那些可以隨意揉捏的小倒爺,安德烈那支裝備精良、氣勢逼人的安保小隊,就是最好的威懾!
更重要的是,遠東貿易是他們的“大客戶”,是穩定收入的來源!
為了長遠利益,他們可以暫時壓下貪婪,維持表面的“合作”。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會放過其他“肥羊”!
巴利耶夫的目光,立刻如同餓狼般盯上了站臺上那些被堵在人群裡、驚慌失措的其他倒爺們!
混亂,瞬間升級!
“各位,各位,都聽好了。”
“想出去?只能坐我們高加索人的車!”
“大家都是求發財的,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巴利耶夫是隻求財,憑藉著高價貨運賺錢。
但另一邊的戰斧成員,卻兇悍的很。
他們不光要錢,還想要貨。
只不過沒有直接去搶,而是威逼利誘,各種壓價。
真賣了,那來這一趟的倒爺,就賺不了多少錢了。
一時之間,衝突就起來了。
來莫斯科當倒爺的,可沒有幾個老實人。
王賴子和龐革,就在這群倒爺之中。
他們沒有拿到遠東貿易一級二級經銷商的資格,本身心裡很不服氣。
想著不就是來一趟k3嗎?
其他經銷商只能在特定區域活動,那他們就直接買一批貨,直奔莫斯科,賺一筆大的。
想法是好的,但現實是殘酷的。
王賴子和龐革看著眼前這兩夥凶神惡煞的當地坐山,滿眼的懵逼。
這麼明目張膽的強買強賣,哪裡有逼著人坐黑車的道理。
這要是在燕京城,早就被教育了。
可現在.
就沒人管嗎?
“兄弟,都是出來討口飯吃,你們.”王賴子讓一名會說俄語的手下,嘗試談判。
可這名手下話都沒說完,直接被一棒子敲下,立刻頭破血流。
瞬間。
哭喊聲、求饒聲、怒罵聲、打鬥聲……在站臺上交織成一片!
而在王賴子和龐革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
那些穿著制服的火車站管理人員,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有的甚至冷漠地轉過身去,有的則乾脆躲進了值班室,彷彿對眼前的混亂視而不見。
這他媽?這是蘇聯,這是莫斯科?
他們沒來錯地方?
王賴子和龐革對視一眼,滿眼震驚。
龐革指著斌子他們的方向,喊道:“為什麼,你們為什麼只攔著我們,他們你們為什麼不管?”
他很不服氣,都是從燕京來的,為什麼被這些蘇聯人區別對待。
即使被敲詐,那他們所有人都被敲詐,這才合理,他們心裡才能平衡嗎?
可誰知道,對面那個胸口紋著一柄戰斧的長毛,直接就扇了他一耳光。
“你們這些雜毛,也配和遠東貿易相提並論?”
這個黃頭髮的老毛子說的竟然還是中國話。
(還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