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殺“女王號”之後,希佩爾就立刻掉頭東撤了,絲毫沒有再貪功戀戰的意思。
他也完全沒考慮過,自己今夜的戰果,究竟會讓沃頓大臣憤怒、屈辱到何等程度。
那都不是純粹軍人該在乎的事情。
他現在只想儘快躲進港口,讓將士們好好慶功爽爽。
於是希佩爾就得意洋洋地巡視了全艦,還掏出幾瓶好酒想跟手下們分享。但他很快發現將士們的情緒並不輕鬆,反而仍然忐忑。
他一時不解,倒是隨行的魯路修中尉,比他觀察更敏銳,連忙附耳提醒:
“將軍,您剛才只讓原路返航,可沒說最終要去安特衛普。將士們不知道這一點,以為還要突圍回威廉港,當然會忐忑。”
希佩爾一愣,下意識以手扶額自嘲:“瞧我這記性,都專注在戰鬥上,把這茬忘了。那我就趕緊宣佈,讓大家徹底放心。”
“將軍,真要那麼快宣佈嗎?”魯路修善意提醒了一句。
希佩爾錯愕地看向魯路修:“怎麼說?我們都已經大獲全勝了,難道你還有鬼點子?”
魯路修:“確實有些細節的見解,可能是旁觀者清吧,您就權且一聽——經此一戰,我已經可以七八不離十地判定,布國就是破譯了我們的海軍密碼!所以戴維貝蒂才會被誤導、黑斯廷斯才會大意失察。
而我們要儘量守住這個秘密,知道了也繼續假裝不知道,以期下次再撈一票更大的!而這就需要您一直演好‘偶然巧合、抗命獨走’的角色……”
希佩爾略不耐煩地一擺手:“這些你之前都說過了!說重點!”
魯路修:“重點就是,如果直接回安特衛普,會顯得您早就算好了退路,而非‘別無選擇,迫不得已’。您最好先假裝嘗試一下其他可能性。
就好比在布醜那些判例法國家,一級謀殺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二級謀殺是‘臨時起意、激情犯事’。您現在就需要把自己演成二級故意。
當然,我只是純從情報欺騙的角度提個醒,一切首先還是要以軍事安全為主。如果軍事安全方面沒把握,就別橫生枝節了。”
這下希佩爾立刻就聽懂了,隨後他從純軍事的角度琢磨了一下,發現這事兒還真有操作性,可以做到軍事和情報欺騙兩全其美!
他不由喜道:“你這個想法太好了!而且我完全可以做到!一會兒我就假裝還要回威廉港,等遇到了貝蒂的搜尋隊,再假裝不敢面對強敵,果斷轉向縮往安特衛普!
那樣就顯得我‘畏敵如虎,欺軟怕硬,迫不得已被逼回安特衛普’,而不是一開始就想好的!
而且貝蒂現在肯定很火急火燎要找我,他也怕我漏網,那就得分兵拉網搜尋,把艦隊鋪得很開。而我只要集中兵力於一點突圍,就算撞見他的戰艦,同一時刻也不會面對太多敵人。我只要立刻掉頭,甩開他絕對十拿九穩!”
希佩爾越想越覺得這個措施既大膽,又天馬行空,實在是太妙了。
魯路修見他有把握,心中也暗暗高興,最後還不忘補充了一句:“而且這樣一來,我們後續就可以夾雜更多的情報欺騙詭計了!
比如按之前的討論,撤往安特衛普最大的風險就是‘那裡沒有大型海軍造船廠,所以軍艦被重創沒法修’。您現在願意撤往安特衛普,是因為我們沒有主力艦被重創,不需要大修。
可一旦您是‘見了貝蒂後再落荒而逃、被迫去安特衛普’,將來您就可以假裝‘有好幾艘戰巡受了重傷’,甚至可以用已經被敵人破譯的密碼給後方發電請求‘擴建安特衛普造船廠,以修復大型戰艦’,來騙得敵人進一步放鬆警惕,覺得您已經在安特衛普躺廢了……”
希佩爾聽到這裡,已然不知道倒抽了多少口涼氣。
這特麼也太陰了!
簡直是奪命連環陰、招招不走空!
不過既然是對付布國人,再陰也不為過。誰讓它的名字就叫陰呢,這也算是一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吧。
希佩爾把所有設想全部照單全收,還對魯路修感激不盡。
……
之後的一切,也就很順理成章了。
為了把“不擇手段攪混水”的心態演得更逼真。
希佩爾又安排了一些惠而不費的聲東擊西小把戲。
比如在凌晨四點返航路過敦刻爾克港時,他破天荒地讓幾艘戰巡在距離岸邊15公里的位置,突然對著岸上的港區和碼頭倉庫、海軍兵營,用主炮高爆彈猛轟了一陣。
炮擊非常短促,前後總共不到15分鐘。
每門主炮都射了20輪海戰中不太用得上的高爆彈,炸爛了十幾處設施,炸死了數以千計睡覺中的法軍士兵,摧毀了十幾萬發炮彈庫存和幾座船塢、碼頭。
這些損失足夠霞飛元帥焦頭爛額好一陣了。
而希佩爾的主力艦順手牽羊的同時,之前因為航速慢被他分隊留在後方的“沙恩霍斯特級”裝巡,其實也沒閒著。
這兩艘裝巡帶了少量輕巡,從凌晨一點多開始,就對著法軍已經奪取的尼奧波特鎮陣地反轟擊——
那片地方,當天前半夜的時候,就是德軍在守、法軍在攻、布軍戰列艦提供火力掩護。
法軍好不容易靠著友軍的持續支援終於奪取了鎮子,結果誰知沒過多久,友軍的戰列艦就被紛紛打爆了。
然後法軍就愕然發現,輪到敵人的戰艦來炮轟了!
剛剛佔領住廢墟、還不怎麼熟悉地形的法軍進攻部隊,也因此又被狠狠消耗了一波,炸得人仰馬翻士氣極度低落。
當初德軍是有心理準備的,知道怎麼打彈性防禦,也準備了後續防線和轉移士兵用的小船。
法軍可沒有任何彈性防禦的準備,挨的炸都是結結實實的,一通亂炸至少又死了好幾千人。
而希佩爾的這一系列操作,又能被敵人解讀為“為了突圍、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位置,而瘋狂攪混水”。
一時間,海峽對岸的情報系統也因此出現了巨大的混亂。
有些急報顯示希佩爾就在敦刻爾克、他炮擊完敦刻爾克就直接往東北折返要回本土了。
但另一些情報,則顯示他在尼奧波特,甚至是奧斯坦德,他要從那裡再往東北返航。
最離譜的說法,甚至說他抵達了尼德蘭半島拐點處的港城弗利辛恩,然後要緊貼著海岸線、破壞尼德蘭的中立地位強行北上。
一下子傳回三條訊息,每一條顯示的北歸路線,彼此東西方向上都隔了至少一個小時的航程。
這讓戴維貝蒂信哪一條好?
最終,貝蒂考慮到沃頓大臣的怒火,考慮到大臣已經讓他立軍令狀決不能讓希佩爾突圍。
貝蒂也只好把他的戰巡分成三隊,每隊兩到三艘,拉成了一張從西到東橫跨六十海里的搜尋網。
不管希佩爾撞到了這張網上的哪一個點,其他點的援軍都能很快趕過來圍殺。
同時貝蒂也知道,自己分兵之後,任何一隊遇到希佩爾,都會形成區域性兵力劣勢。
所以他要求,各個分艦隊在發現敵人後,絕不要戀戰,就保持距離拖刀穩住,然後發電報讓友軍全部趕過來,等合圍後再決戰。
布軍戰巡相比於德軍戰巡,還是有微弱的航速優勢的,所以貝蒂還是可以做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一點不用懷疑。
……
另一邊的希佩爾,在做完一切欺騙工作後,最終選擇了那三條北上通道里面、相對居中的那條作為自己的佯裝突圍路線。
並不是因為這條路線最好,而是因為他不得不如此——之前那兩艘“沙恩級”裝巡被他留在了奧斯坦德附近海域,他必須跟“沙恩級”會師後再北返,不能讓航速更快的戰巡拋棄戰友獨走。
當然,因為提前考慮到了一會兒還要掉頭回安特衛普,所以希佩爾額外多留了個心眼:他故意讓戰巡打頭,讓裝巡慢吞吞跟在後面。
從表面上看這是因為“全艦隊都在全速突圍,戰巡航速更快所以開在更前面”。
而實際上,反正過會遇敵後就要假裝不敵、狼狽逃竄。到時“後隊變前隊”,裝巡就就可以少開十幾海里路程,更快回到安特衛普。
一切細節都非常完美。
艦隊航行到早上七點多,天色放亮後不久,希佩爾艦隊還真就在北邊海平線上,看到兩艘正在巡邏的大型敵艦。
這顯然就是連夜趕來攔截他們的、貝蒂艦隊的戰巡。
“發現正北方兩艘敵軍戰巡!疑似‘不倦級’!方位345/355。”
隨著敵情的發現,希佩爾艦隊的四艘戰巡全部緊張起來,進入了戰備狀態。
經過之前一夜的鏖戰,希佩爾的戰巡當中,有兩艘都被敵人的305炮彈命中過,略微帶點小傷。其餘兩艘也都被150級別的副炮轟過好幾炮,破壞了一點上層設施或副炮。
加上還炮擊了敵人的港口,總的炮彈使用量已經近半,作戰狀態肯定不如對面全盛姿態的布軍戰巡。
希佩爾結合已知的情報,自言自語地分析道:“不倦級一共就三艘,不倦號如今在地中海艦隊,那麼對面這兩艘就是‘澳呆利亞號’和‘紐西蘭號’了……全艦隊轉向120,以橫隊迎敵!”
航向120就是正東偏南30度,這是可以回到安特衛普的航向,雖然最後段航程還要再偏南轉向一些。
但眼下保持120航向,正好可以確保和敵艦保持交戰夾角,各艦的前主炮塔全部最大角度扭轉朝後,剛好可以“拖刀”瞄準敵艦。
……
“發現德軍戰巡4艘!方向75/85,確認是希佩爾的戰巡艦隊!”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澳呆利亞號”的艦橋內,貝蒂的副將阿奇博爾德.穆爾少將,也得到了發現德艦的訊息。
穆爾少將的第一反應,也是趕緊保持距離,拖到貝蒂的其他五艘戰巡全部趕來,到時候七打四以多打少全殲敵人!
現在是二打四,不可能打得過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布軍總兵力雖多,但因為要拉網搜尋,第一時間所有船沒法聚在一起,所以必須拉扯拖時間。
拖一個小時,最多兩個小時,其他船就能全部趕到,到時候就是希佩爾的死期。
但讓穆爾少將沒想到的是,就在他也下達了轉向“拖刀”的命令後不久,他發現德軍居然也轉向拖刀了!
德艦開始往南偏斜30°拉開距離,布艦卻在往北偏斜30°也拉開距離,雙方很快就越來越遠。
“怎麼回事?我們怕敵人也在怕?希佩爾居然看到我就直接逃了?不行,趕快掉頭!我們右滿舵!轉向150!追上去!保持距離就好,別逼得太近,但也別讓敵人跑了!
別拉進到15公里以內,敵艦就無法擊穿我們的主裝甲帶!就在最大射程附近開炮騷擾敵人!拖延敵人的撤退即可!”
穆爾少將很清楚自己打不過,他就是要保持距離拖時間。
只要對方被迫進入交戰狀態,就得放慢航速以增加命中率。
戰艦在極速下因為風浪顛簸,命中率會急劇下降,只有巡航速度才能比較穩地開炮。
……
“真是愚蠢,還以為我們是想繞過他然後換個角度突圍麼?呵呵,我根本就是想回安特衛普。既然你要咬上來,就再給點顏色看看。往北十五度,爭取更好的齊射角!”
希佩爾看到穆爾少將這樣急吼吼追上來,就知道對方又誤判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吝先稍稍降低航速,從26節降到18節的巡航開火速度,同時往北偏轉一些,爭取更好的t字橫頭優勢。
所謂t字橫頭優勢,眾所周知就是海戰時一方戰列艦隊擺好橫隊、全部主炮都能朝一側舷側開火齊射。而敵人是一艘一艘縱隊進入射程的,剛開始只有第一艘船可以反擊,要慢慢接近並且調整好隊形後,後面的船才能開炮反擊。
現在是穆爾少將急著追,所以他就陷入了隊形劣勢,變成了t字的那一豎,而希佩爾是那一橫。
雙方都進入彼此射程後,穆爾只有“澳呆利亞號”可以立刻開火,“紐西蘭號”則要再過十幾分鍾才能開炮。
這就意味著,最初的十分鐘裡,德艦可以四打一集火“澳呆利亞”。
“轟轟轟轟~”
隨著“澳呆利亞號”進入射程,16枚305炮彈和16枚280炮彈開始對著它試射。
因為距離太遠,所有炮彈都偏了不少距離,需要重新測距。
但饒是如此,穆爾少將還是被嚇了一大跳,32炮集火他一艘船,這得是多大的福分。
他也立刻讓自己的8門305開炮反擊,一時間雙方轟得你來我往。
兩分鐘後,五分鐘後……隨著時間的流逝,雙方也互射了七八輪,漸漸也完成測距,越來越準。
最終,果然還是先有數量才能保證質量。第八輪炮擊時,“澳呆利亞號”首先就被一枚280炮彈命中了。
好在距離夠遠,倒是沒能擊穿核心區。
但隨後更多的炮彈落下,有兩枚剛好分別落在船頭和船尾,立刻在這些沒有主裝甲帶的非核心區炸開幾個大洞,一些艙室開始進水。損管立刻封閉內部水密門,最終把進水量控制在兩三千噸以內。
進水的戰艦航速開始降低,再也不可能追上敵人了。
最終,“澳呆利亞號”被敵人命中了7枚大口徑炮彈,船頭船尾被炸得非常破爛,最大航速降低到15節。
“紐西蘭號”也被命中2炮,炸燬了一側廊炮甲板和副艦橋瞭望塔。
兩艘布艦的反擊,也略有成果,擊中了兩艘德艦各一炮,但具體殺傷效果因為距離太遠無法確認。
此戰的最終結果,就是德艦命中敵人9炮,布艦命中敵人2炮,隨後彼此拉開。
穆爾少將也確實爭取到了一些時間,考慮到戴維貝蒂的另外5條戰巡即將趕到戰場,所以希佩爾也不敢戀戰,見好就收逃了。
穆爾考慮到“澳呆利亞號”重創航速大減,又不敢再讓“紐西蘭”一艘追咬敵人四艘,怕劣勢太大真被反殺擊沉,也只能看著敵人跑掉。
戴維貝蒂帶領主力趕到後,合兵全部7艘戰巡,氣勢洶洶圍追而去,但希佩爾提前跑路了至少半個小時,已然是追不上了。
追到中午時分,希佩爾已經進入了安特衛普港附近的峽灣,透過了尼德蘭的弗利辛恩海岬。
貝蒂繼續追擊,最後在剛深入峽灣入口後不久,一艘探路的驅逐艦就發生了驚天爆炸,直接沉沒了。
“德軍已經在弗利辛恩的峽灣入口布設了錨雷!這地方前幾天還是比利金軍隊控制的防區!肯定是剛剛布的雷!”
貝蒂眼看峽灣地形狹窄,又有軍艦被水雷炸爆,不敢再追。只好封鎖住峽灣入口,確保希佩爾已成甕中之鱉,然後讓人發電通知沃頓大臣。
幾分鐘後,倫敦唐寧街,沃頓大臣就接到了電話。
“大臣閣下,我軍於弗利辛恩西北40海里的洋麵上,攔截到了希佩爾艦隊。但希佩爾見我勢大,立刻掉頭逃竄。
我艦隊一路追擊,炮擊命中敵各艦多彈,但惜交戰距離太遠,未能造成致命傷害,敵倉惶逃竄往安特衛普。我艦隊無法追入峽灣,但已確保將敵艦隊封死在峽灣內。”
聽說至少把敵人封死在了安特衛普,沃頓大臣才好受了一些。
嗯,如此一來,至少敵人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變成了一支“存在艦隊”。
而且既然是這般狼狽逃竄,完全可以把敵艦的受損狀態吹噓得嚴重一些,這樣也能為皇家海軍多找回一點面子。
沃頓大臣稍稍消了口氣,立刻讓人通知《泰晤士報》趕緊發一篇捷報。
就說“敵位於北海戰區的全部四艘新銳主力戰巡,都已於今日炮戰中,被戴維貝蒂將軍的我戰巡艦隊重創,敵為免全軍覆沒,慌不擇路倉惶逃竄至安特衛普。該地另無出路,且無海軍修船廠,四德艦均已陷入絕境。”
總而言之,在《泰晤士報》的筆下,皇家海軍反正就是贏麻了。
希佩爾的四艘戰巡都被揍得老慘了,除了暫時還沒沉沒吊著最後一口氣,完全處於“絲血/大殘/一槍死”的狀態。
而皇家海軍被擊沉的那些東西,都是本來就過時二十年、要自己拆解淘汰的垃圾。德艦不過是幫皇家海軍省了點拆卸費罷了。
當然這些都是給烏合之眾看的熱鬧,至於內部檢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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