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里上尉的指示下,幾名士兵立刻領著魯路修和克洛澤來到磨坊廢墟旁的一座地窖。

地窖門被刻意砸了個洞,一根電纜剛好從洞裡穿出來,連線著形似晾衣架的天線。

他穿越時,多多少少繼承了肉身原主的一些潛意識和技能,而肉身原主本來就是通訊技術士官。

所以他僅僅掃了一眼天線,就隨口問引路計程車兵:“你們連裝備的也是f08微型電臺?”

引路兵一邊開啟地窖門,一邊投來一個欽佩的眼神:“果然夠專業。”

魯路修也不廢話,快步走進地窖,就直奔電臺操作起來。

這種電臺的功率不足50瓦,訊號的有效發射距離應該介於10~50公里之間——

這個數字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因為天氣和晝夜都會對大氣電離層造成影響。

夜晚的發射距離會比白晝遠數倍,晴天也會比雨雪天遠。

如今是午後,但天氣晴朗,這裡的相對地勢也高,估計能聯絡上20公里內的友軍吧。

1914年的德軍,無線電的配屬還很少,一般只到團級。下面的營、連都得靠騎馬送軍令。不過安德里上尉這個是偵查連,需要及時跟後方傳遞最新敵情,這才高配了。

魯路修滴滴答答地把發報鍵都摁得冒煙了,他甚至顧不上對內容過多加密,最多隻是加入了一些證明發報者身份的識別碼。

“第12師偵查連通報:十萬火急!我部發現比利金軍隊在伊澤爾河下游堤壩設定爆破設施!堤壩隨時有可能被炸燬!所有已經渡至北岸的部隊,務必立即拋棄一切非必要裝備,以最快速度向尼奧波特鎮集結!重複,向尼奧波特集結固守!

所有尚未渡河的友軍,請務必不要再將重炮與輜重隊拖曳至沿河低窪地帶!務必就近尋找高地轉移!伊澤爾河兩岸十公里內一切地勢較低處,都有可能被淹沒!煩請師部儘快聯絡偵察機抵近補充偵查……”

魯路修連草稿也沒打,電文措辭也很不客氣,儘量直白,他簡直是在與死神賽跑。

但凡此刻旁邊有其他人稽核一下他的電文,這些話都發不出去。

可誰讓通訊排長陣亡了、偵查連長又忙著抵抗法軍,只能讓他一個下士為所欲為了。

訊號飄過天空,穿過田野,瞬息之間就覆蓋了方圓二十公里的範圍。

……

同一時刻,小鎮東南邊大約七八公里遠的田野上,剛剛渡過伊澤爾河不久的第12師第16步兵團團部,就透過揹包式無線電接收機、收到了魯路修的警告電文。

德瑪尼亞通訊軍官的效率向來非常高,機要員很快將譯好的電文送到團長李斯特上校手中。

“上校!師偵查連發現的緊急軍情!”

李斯特上校是個快五十歲的嚴肅中年人。他把電報紙抓在手中、夾上單片眼鏡僅僅看了一眼,立刻就哆嗦了起來。

他大腦飛速運轉地呆立了幾秒鐘,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接連落下,似乎在做一個痛苦的決定。

十秒鐘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最終還是一咬牙道:“讓最前面的三營,集中馬匹拉上幾門77毫米野戰炮,其他重炮全部就地丟棄!77毫米炮彈集中起來!

把輜重裡的所有帳篷也全部丟棄、野戰廚房也不要了!軍糧只留夠吃三天的,剩下的也都丟棄!全速跑步前進!誰跑得慢就斃了誰!

你們幾個,留幾匹馬和幾輛馬車,帶著電臺就地在這兒看著丟棄的物資、等師部的正式命令!如果半小時之後師部沒有補充命令、或者發現大水來了,你們就趕緊跟上!”

整個團立刻亂了起來。

好在德瑪尼亞人對於軍令的執行向來說一不二,士兵們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就把上百輛沉重的大車清空了。

所有原本用於拖曳輜重的挽馬,也都用來拉人。

只有一小撮被團長命令暫時留守、看護丟棄物資計程車兵,帶著無線電暫時留在原地。

棄重炮,破釜甑,燒帳篷,持三日糧,全軍跑步前進。

類似的場景,在距離尼奧波特小鎮二十公里內的地方,反覆發生。

有的團果決,有的團猶豫。

有的團立刻行動,有的團還要請示師部。

……

很快,第12步兵師師部也收到了電訊,機要員把電文交給師長卡爾.柳特波德少將後,少將也是短暫掃了幾眼後,就立刻重視起來。

“如果沒有洪水,到時候還能回收裝備,就算有點損失,也是可以接受的。但要是真有洪水,整個師不說全部淹死,但重灌備肯定是百分百損失了,也不可能再趕到尼奧波特鎮……”

卡爾少將眉頭緊皺,讓人趕緊拿來軍用地圖狠狠掃了幾眼。

他的目光在尼奧波特東邊的奧斯坦德、和西邊的敦刻爾克之間來回掃動,還拿尺比劃著距離。

最後,他才痛苦地一捶行軍桌板:“比利金人應該知道,讓我們整個師穿插到尼奧波特、切斷濱海公路,那麼他們全軍必死無疑!看來他們真有可能幹這種事情!

立刻下令全師引起重視、就按偵查連的警示內容再擬一道正式命令!另外,向集團軍司令部去電,請求就近緊急調撥偵察機,對尼奧波特河下游兩岸進行嚴密的補充偵查!”

卡爾少將的命令立刻被有條不紊地部署了下去,他的師部距離尼奧波特還有二十多公里,目前還沒進入伊澤爾河南岸的低窪地帶,所以倒是不用擔心放水後被淹沒。

他現在只能是暫時先停止前進,觀望情況發展,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個小時了。

……

魯路修的電報,其實是有可能被附近的法蘭克人或比利金人截獲的。

不過在混亂的戰場上,敵人就算截獲了情報,也要比己方多花一點時間解讀,哪怕並沒有完全加密。解讀了之後,也不一定相信,或者會當成是敵人故意散佈的動搖軍心的假訊息。

“奔向大海”戰役的最後階段,雙方都到了強弩之末,本來就徹底穿插跑亂了,戰場的混亂,讓溝通的效率極大降低。

法蘭克人和比利金人之間也缺乏溝通。比利金人是否準備炸壩,也是他們自己秘密決定的,法蘭克人不可能知道。

所以敵人比己方晚一個小時、甚至兩個小時,才意識到問題,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魯路修從來沒指望不讓敵人截獲,他只要打個時間差就夠了。

收發完電文後,他就把自己的措辭整理了一下,把記錄稿拿給剛剛又指揮完一場小戰鬥的安德里:

“上尉,我已經對附近的友軍廣播示警了,第16團已經回覆,說他們離我們還有七到八公里,已經開始輕裝前進。

他們還說已經請示了師部,師部也批覆同意了他們的隨機應變。所以,我們的建議,已經被上面正式追認了。”

安德里焦躁地看了一下手錶:“李斯特團長大約還要多久能趕到這兒?”

魯路修:“他們已經渡過河、加速前進了。就算比軍意識到變故後立刻炸堤放水,等水蔓到他們腳下時,我估計離這兒也就剩兩三公里了。

最後這段路徒步涉水也能趕到,淹不死人的,最多損失些物資。”

安德里稍稍鬆了口氣:“就算沒法全師趕到,如果李斯特上校的團能趕到,我們就還有打下去的本錢。

法蘭克人也是今天凌晨才剛剛從西邊的敦刻爾克、趕到我們西邊七公里的德潘訥。現在進攻鎮子的法蘭克人,都是從德潘訥出發的。

敵人的總數雖然是我們的十幾倍,但他們也要一點點趕到前線,這樣就會形成添油戰術。我們有一個團,就有可能守住!”

安德里的這番分析,也讓魯路修鬆了口氣。

奔向大海戰役,確實就是打得這麼混亂。敵我雙方都在與生命賽跑,拼命往北狂奔迂迴。各方的部隊都被這種狂奔拉成了一字長蛇陣。

一個師可能會綿延十幾公里,當這個師的第一個團投入戰鬥時,最後一個團可能距離戰場還有半天路程。

不僅德軍和法軍如此,從安特衛普潰退下來的比軍更是如此。

他們看似有三個師,可也就第一個師的先鋒剛要到尼奧波特,而第三個師甚至還沒趕到東邊二十公里外的奧斯坦德。

安德里見魯路修已經緩過來了,就把放在旁邊地上的步槍遞還給他:“如果你這邊不用再聯絡上級了,就帶著你的排參加防守吧,或者去看看你們排另外幾個士官醒過來了沒。我們的防守壓力越來越大了。”

他說話的時候,遠處又零星傳來炮彈爆炸的聲音,嗖嗖的機槍掃射也沒怎麼停過,顯然每個人都在努力奮戰。

魯路修看著手中的步槍,總覺得自己一個技術士官兼軍迷穿越者,去做步兵的事情有些浪費能力了,自己明明可以改變更多。

而且他才穿越過來幾個小時,還沒充分適應。命只有一條,能不幹那種直接面對子彈的事情,還是別幹為好。

於是他絞盡腦汁飛速地思索著,居然很快又給他想到了一個點子,立刻主動建議道:

“上尉,我想我留在電訊室,可以為戰役做更大的貢獻。您那邊再艱難也不缺一個步兵。”

安德里眉毛一挑,本想訓斥他,但一想到魯路修剛才也確實做了大事,就再給他一次機會:“那就有話快說!”

魯路修:“我可以順便監聽附近敵人的短波明碼電報,看看他們的反應,說不定還能推測出敵人有沒有改變主意,比如想提前炸壩什麼的。

對了……我們甚至可以考慮,在必要的時候,提前對周邊的比利金村鎮用法語傳送明碼廣播警報!讓周邊的無辜百姓提前撤離!

比利金人一旦炸開堤壩,沿河南北向十幾公里、東西向近百公里的土地都會遭到不同程度的淹沒。就算淹不死人,也會毀掉十幾個村鎮。

這些比利金人民是無辜的!他們也是比利金軍方行動的受害者!”

安德里聞言不由一愣,倒不是他覺得這麼做不對,而是覺得這不符合他剛才對魯路修人品的認知:

“你是認真的麼?這麼做確實符合軍人榮譽感,但你會真的關心這些平民的生死?”

魯路修語速飛快地說:“我怎麼想不重要!關鍵是這樣做不僅僅有人道方面的好處,也有軍事方面的好處!

如果我們不廣播示警,到時候這一切就成了一團爛賬!敵人說不定會汙衊是我們的炮擊炸燬了大堤,反正戰場這麼亂死無對證!

而平民甚至普通士兵大多是不懂軍略的。也不懂堤壩被炸後,到底對哪一方更有利,他們就會相信自己一方的宣傳,對我們更加仇恨!

但如果我們能抓住這個契機宣傳我們的人道,甚至讓友軍在輕裝北上的時候,順路救助一些當地的無辜百姓一起撤離低地,這些人將來都有可能成為我軍人道的證人!這就有可能降低敵人計程車氣——

如果東邊那些正在潰逃過來的比利金士兵,知道上面的將軍們炸堤淹死了自己的同胞,而我們卻在救助他們的同胞。他們決死突圍的決心還會那麼堅定麼?他們考慮投降問題時,會不會多動搖幾分?”

安德里上尉頓時被魯路修這一連串推演驚得目瞪口呆。

不得不說,和東方人相比,德瑪尼亞軍官在宣傳攻心、輿論反間等計謀的使用上,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魯路修把前世看過的二十四史、兵法韜略隨便翻一點出來,就已經令這些直腸子軍官歎為觀止了。

安德里嚥了一口唾沫,艱難地說:“那……你要什麼時候發報?太快的話,會不會刺激到那些比利金人立刻炸堤?”

魯路修:“快不了!我還需要你給我提供幾個懂法蘭克語或奈德蘭語計程車兵做助手!我首先要把廣播電文翻譯成外語然後才能發報!翻譯就要至少大半個小時!”

安德里一咬牙:“好吧,防禦壓力再大,也不差這兩三個人!翻譯我給你找!你們就專心躲進地下室翻譯和發報!上面的戰鬥有我們呢!

魯路修下士,我覺得你不是普通計程車官,就算你沒上過軍校,估計也上過大學吧?”

魯路修回憶了一下這具肉身的履歷,倒也坦蕩承認了:“你猜對了,我其實是奧利奧帝國的公民,但也是德瑪尼亞族。

我數學從小全校第一,七月份剛從皇家藝術學院建築系畢業,正要找工作就趕上了戰爭爆發。我不喜歡奧利奧軍隊里民族混雜的氛圍,所以寧可越境到德瑪尼亞的巴里亞王國參軍。”

“難怪腦子那麼好使。”安德里上尉一下子就覺得一切都合理了,“以你的專業,你應該去工程部隊,不該進通訊部隊的,管入伍工作的人把你定為下士,也太屈才了。”